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似的往前一冲。把鲁红军冲倒在地,枪口重重地硌了一下鲁红军的下颚儿,人也倒在了鲁红军身上。
  没等鲁红军哎呀叫出声。一发子弹就在鲁红军刚刚站立的地方拉着尖啸的声音跳起来,斜刺里飞开。一片落叶被子弹打下来,在空中打着旋。与此同时。趴在鲁红军身上的乌力天扬手中的冲锋枪响了,一个点射,然后又是一个点射。九班的兵全都呆站在那儿,一点儿防范动作都没有,只有九班副郭城把枪丢开,抱着脑袋卧倒下去。
  十几米开外,一棵大桉树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一名身着草绿色军装的对方公安屯士兵划开树枝坠落到地上,人落下来就不动了。
  这是三排打出的第一枪。肖新风反应过来,将枪口指向附近茂密的树林,扣动扳机。其他的兵也醒过来,几十支抢同时扣动扳机,打得树叶到处飘飞。
  一阵子弹过后,树林中再没有任何动静。乌力天扬看鲁红军下颏儿上淌着血。在那儿气咻咻地换新弹匣,叫住他,让士兵们节省子弹。他口干舌燥,心跳得厉害,自己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不是为打冷枪的那个公安屯士兵——那是他打死的第一个敌人——而是为上百发子弹扫射过后树林里神秘莫测的安静。
  继续上路后,情况有些不妙。先是在一大片杂树林里迷了路。不知道岔道口的三条小路该走哪一条;然后发现了板钉、竹签和地雷,虽说没踩上。但惊吓不小。有一个兵走不动了,大喘着气在路边蹲下来,枪窝在怀里,怎么都拉不起来。还有一个兵老想尿尿,可又尿不出来,催急了,挣出两滴,不像尿。倒像树上落下的水珠。在翻越一座山头时,一个兵踩虚了脚,掉进七八米深的山沟里,躺在那儿爬不起来。乌力天扬让另一个兵等在那儿,等后面的人上来再把掉下去的兵捞起来,尖兵班别停下,继续前进。大家都很紧张,或者说,是害怕。鲁红军装得什么也不在乎,下颏儿上挂着干涸了的血珠子,提着枪走在最前面,只是迈坎的时候。乌力天扬看见他的腿在发抖。乌力天扬越来越怕,还焦灼。九班的前进速度慢下来。副连长和肖新风赶上来,两个人不光挎着自己的枪,还帮炮班背着82MM迫击炮的炮盘和瞄准具。乌力天扬和副连长简单商量了一下。由他改带司马宗的七班上。七班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前进速度果然有所提高。
  
  8
  三个小时之后,攻击321高地的战斗打响了。因为是头一次攻坚战,段人贵很重视,把连火炮调上来,用八二迫击炮和四○火箭筒猛轰了一阵,再下令夺取高地。乌力天扬突然想到昨天晚上会餐吃的红烧肉,那些肉坨子现在还在他的胃里蠕动,而战争在一顿饭之后就改变了一切,让人无法相信。乌力天扬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痉挛着脸,张扬着双臂,跃出隐藏的那块岩石,带头向高地的环形防线扑去。
  第一个倒下的是新兵麻浩。他紧跟在乌力天扬身后。他被一串机枪子弹击中,上身往旁边一折,几乎是拦腰切断。麻浩留给乌力天扬最后的印象是一张因为急切倒下而变形的脸,好像那样一来,他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乌力天扬不敢停下,拼命在弹雨中眺跃着向前奔跑。风吹痛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他听见鲁红军像个见了牲口群的屠夫似的尖着嗓子叫,冲啊,冲啊!他看见肖新风在奔跑中站下来,恐惧地喘息着。慌乱地打出一个点射。不断有人在他身边倒下去,子弹击中身体时发出沉闷的声音。那种声音非常奇怪,好像庄稼丰收时粮食袋急促的相互撞击声。他听见有人呻吟着喊,卫生员,我被打中啦!他的眼睛因为泪水的刺痛而眯缝着。然后,斜吊在他胯旁的冲锋枪响了,枪口喷出的火舌短促,枪口指向的方向,一个佩戴绿色领章和肩章的对方公安士兵撞在坑道壁上,胸口冒着浓烟滑了下去,手中一支SKS卡宾枪丢出老远。
  乌力天扬在肖新风小组的掩护下打掉了环形防线顶端部的那挺机枪。那挺机枪打倒了好几名三排的兵,让三排吃了大亏。乌力天扬眼睛都红了,一连向那个机枪阵地丢出了三枚手榴弹。鲁红军比乌力天扬更快,他的小组已经开始向中心阵地进攻。乌力天扬从侧翼向中心阵地前进。他小组的兵王好学第二个被打倒了,子弹打得王好学旋转了一圈,陀螺似的倒了下去。
  段人贵很果断,不让战斗有任何胶着态势,把一排派了上来。中心阵地上很快乱成一片,手榴弹在堑壕里掀起一片片泥土,爆破筒把暗堡的沙袋掀起到半天上,枪声急促地响着,子弹和手榴弹的弹片嗖嗖地四处横飞,火焰燃烧着的地方不时有弹药爆炸,气浪将弹药箱的残片掀出老远,把厮杀中士兵们短促的话切割得支离破碎。
  “兔崽子……”
  “小心……”
  “张晓江……”
  “火箭筒……”
  “退回来……”
  “注意背后……”
  “九班副……”
  “机枪……”
  “哎呀……”
  四十分钟后。321高地上的战斗基本结束,十二连攻上了高地。阵地上什么都有,武器、本子、钢笔、口琴、笛子、断了弦的吉他、女明星羞答答的照片。空气中满是令人窒息的硝磺的呛人味儿,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乌力天扬全身燃过一遍,头发眉毛全没了,脸上燎起几个大水泡,蹲在地上,和司马宗一起帮助卫生兵何未名处理伤亡的士兵。
  麻浩死了,身上中了好几发子弹,胸口以下打得稀烂。负伤的有五个,除了一名九班的,都是七班的。王好学伤得最严重,子弹从右肩进去,左后背出来,伤口不大,出血处已经被结扎住,一点点渗着黑血。王好学躺在那里,眼睛向上翻着,浑身颤抖。不断抽搐,体温快速下降。乌力天扬问何未名怎么办。何未名在卫生队里只学过如何包扎伤口,没学过如何对付下降的体温,张皇失措,拿不出主意。乌力天扬的眼泪上来了,说。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人往下送啊!乌力天扬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手和腿都在抖。他觉得自己脆弱得很,人蹲在那儿站不起来。
  段人贵上来了,段人贵一上来就嚷嚷,问打死了多少,打伤了多少,捉了多少俘虏。一眼看见地上躺着几个三排的兵。血像小溪流一样顺着泥土往地下渗,他的脸就拉下来,说怎么伤这么多?麻浩牺牲了?一点气儿都没了?怎么不抢救?干什么吃的?快抢救!
  阵地上,零星的枪声仍然在响着,一阵急促,一阵稀落,间或突然地炸响一枚手雷,是走不动的敌方伤兵拉响的。手雷响处就会有中国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乌力天扬一下子想起乌力天赫告诉他的,不要去翻敌人的尸体拿走压在他们身下的武器,他们临死前会把手榴弹挂在枪机上。或者把保险针拔掉,压在胸脯下,把自己做成一枚诡雷。
  “别动压在身下的武器,谁也不许动!”乌力天扬尖着声音大喊,“尸体下有诡雷!”
  “喊什么?”段人贵听见乌力天扬的喊声,不满意地说,“不打扫战场等什么?让十连上来捡洋落儿呀?”
  乌力天扬紧张得不想说话,但又不得不说,就把诡雷的事给段人贵说了一遍。
  段人贵将信将疑,要人去试试。两个兵找了根绳子,绑住一具尸体,人退到远处,一拉尸体。尸体翻了个身,什么动静也没有。再拉第二具,也没动静。段人贵扭过脸来瞪了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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