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7
简家搬进干部宿舍后,电话被拆掉,打给简家的电话,只能打到政治部。没有人愿意去干部宿舍叫简家的人来接电话,谁愿意沾林彪的边儿呀,上面也没有规定要给下了台的前副政委传电话。那天碰巧,简先民往政治部送检查材料。有找他的电话打到那里,人家就把话筒交给了他。
电话是北京打来的,简先民立刻听出对方是谁。
“不能因为你把孩子耽误了。我过去是糊涂,拦不住你霸道,让你赶走,连孩子也见不着,这回说什么我也会拼到底。”对方斩钉截铁地说。
“事情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还在学习嘛。我们大家都要学习嘛。党的政策是给出路的,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简先民压抑着心里的恼怒。
“你不用嘴硬。你要不答应,我就去武汉。我直接找你们组织要人,找方红藤要人。”对方咬住不松口,和当年被他处理转业时的可怜样儿完全判若两人。
简雨蝉对突然要去北京念书这件事丝毫没有准备。对那个名叫夏至的小姑妈突然出现丝毫没有准备。简雨蝉喜欢武汉,她甚至喜欢武汉的杂乱和肮脏,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要离开武汉,跟一个从来没见过面却突然出现的小姑妈去北京读书。
“我哪儿也不去。”简雨蝉宣布。
“我早就知道你们不喜欢我,迟早把我赶走,没门儿!”简雨蝉愤怒。
“我跟她去干什么?要走你们把我妈叫来,我跟我妈走。”简雨蝉提出条件。
那个名叫夏至的女人走进简家,她高傲而矜持,像一只飞进了蝶巢里的马蜂,怀里揣着毒刺,对谁都充满了仇恨,只是在看见简雨蝉的时候,目光里才掠过一道温暖的光,流露出马蜂对晴朗天气的大度。
简家的人事先都回避开,家里只留下简先民和简雨蝉。简雨蝉看夏至的第一眼,人就发软。目光呆呆的。她揪着小辫儿看夏至,看一眼,把目光移开,看窗外。过一会儿移回来,再看夏至,再把同光移开,看窗外。第三次,她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盯着夏至看,好像夏至是一张美丽的玻璃糖纸,她能看穿她。
“叫姑妈呀,这孩子,怎么不叫人。”简先民不安地咳了一声,说简雨蝉。
“你为什么姓夏,不姓简?”简雨蝉突然开口,问夏至。
“我是抱出去的,给人做闺女,随继父姓。”夏至淡淡地说。
“我小时候老做梦,梦见我妈妈到梦里来找我。她走到地球的另一边儿去了,我去追她,没追上,掉进太空里去了。”简雨蝉激动地、急匆匆地说。
“是吗?这孩子,有意思。”夏至笑了笑,眼里有了泪光。
“你认识我妈妈吗?我指的是亲妈妈。”简雨蝉盯着夏至。
“不,不认识。”夏至仍然淡薄,眼睑却垂了下去。
“雨蝉!不要在姑妈面前胡说,没有什么亲妈妈。你妈妈就是亲妈妈。”简先民坐不住了,提高声音。
“你肯定?”简雨蝉盯死夏至。
“你爸爸说得对,没有什么亲妈妈,你妈妈就是亲妈妈。”夏至不看简先民,亲切地对简雨蝉说,眼里的泪光不见了。
“那你走吧,我不去北京。我哪儿也不去。”简雨蝉把目光移开。这一次,她再也不看夏至了。
“小妹,你还没有看出来呀,”简雨槐从文工团赶回来,做简雨蝉的工作,“爸爸那个样子,他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妈妈也给停职了,交代爸爸的问题,天天回家关着门哭。小川被学校除名,现在连接收单位都找不到。明了一天被人揍三遍,连学校都不敢去。团里要我停止排练学习文件,主角也给拿掉了。这个家。已经毁了,往下还会毁得更厉害,能走你就快点儿走吧。我看小姑妈对你不错,好歹在北京把书读完,要是想回武汉,还可以回来。”
“你为什么不走?你想去,你跟那个女人去。”简雨蝉闷闷不乐地说。
“小姑妈没说要我走,就算说了,我也不会走。”简雨槐脸上掠过一道若有若无的忧伤,“爸爸这个样子,倒霉是肯定了,就看倒成什么样儿了。这个家里,你不待见爸爸,小川恨爸爸,明了从来就没有和爸爸亲过,还有,还有妈妈……爸爸最疼我,我不能把爸爸一个人丢下。”
“姐,你怎么就这么心软?他们一直瞒着我,不告诉我我妈妈是谁,说把我赶出家就赶出家,一点儿也没心软。这个家,只有你对我好,可你也不知道我亲妈妈是谁呀!”
“小妹,爸爸是爱我们的。就算他犯了错误,他还是一个好爸爸。”
“姐,你说,大人们为什么都撒谎?他们为什么不说真话,为什么欺骗自己的孩子?”
“小妹!”
夏至在武汉待了三天,简雨蝉最终答应了去北京。
离开武汉那天,天气非常冷。火车站里人挤人,几个公安和一群联防押着上百个剃了光头的囚犯往车站里走,他们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青年,严打期间被公安部门收进网里,要送往新疆。
夏至牵着简雨蝉的手,躲开囚犯队伍,把车票递给乘务员。
“呀,下雨啦!”简雨蝉抬起脸蛋儿,眯了眼睛,惊喜地去接落下来的雨珠。
“你叫雨蝉,雨是来为你送行的。”夏至的脸上头一回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她打扮得很洋气,白皮肤,高鼻梁,眼睛深陷进去,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简雨蝉没有看夏至。抬脚迈上车厢。她在那儿停下来,下意识地回过头朝那队年轻的囚犯看去。他们都很年轻,像乌力天扬,说不定,他们曾经就是乌力天扬的同伴呢。她这么想着,在夏至的牵引下进了车厢。
8
乌力天扬从湖南宝庆人那里学会了怎样在长江里垂钓。他是一个令人羡慕的流浪儿,有大量的时间需要消耗。
夏天是鱼儿们萌动着求偶情绪的季节。鱼漂被流水涌动着,因为有线牵系,不能变幻成鱼儿游走。饥饿的、耐不住寂寞的鱼儿是否会去咬鱼漂下面那埋伏着危险的饵?什么时候咬?这是一个让人忐忑的悬念,垂钓的乌力天扬并不知道。
“咬上了。起钩。”有人沙哑着嗓子在乌力天扬身边说。
乌力天扬看见了乌力图古拉。
“小子,得抖竿,让钩挂死。”乌力图古拉不看乌力天扬,不由分说,从他手里夺过鱼竿,把他推到一旁,收了鱼线,为钩子上好鱼饵,一抖手腕,鱼钩带着鱼漂飞出去,在江水里溅起一星水花,“这种事,老子是老手。”
乌力天扬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又得挨打。但没有。“他”没打他,很认真地觑着眼看鱼漂,喋喋不休地说一些垂钓的技术。乌力天扬有一阵子没弄懂,“他”是谁?“他”是怎么出现在他身边的?“他”打哪儿来?来干什么?但是他看出来了,几年没见,“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他熟悉的“他”了。“他”形容消瘦,两腮塌陷,双鬓斑白,印堂上已经没有了王者之光。
乌力天扬从乌力图古拉脸上收回视线,望着江里的浮漂,人有些发呆,心想,“他”老了,“他”是一个老人了。不知怎么的,乌力天扬心里有些闷闷的不快,好像他一直在等“他”,他等了“他”那么长的时间,他一直在流浪的生活中学习如何战胜“他”,一直在拼命地让自己在流浪的生活中长大,结果,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学到了一身的本事,却等来了一个苍老下去的对手。
乌力图古拉把乌力天扬找回家之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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