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东风发疯的事,她割了自己的手腕,然后给乌力天扬打电话,告诉乌力天扬她把自己割开了。电话那头有很大的杂音,乌力天扬没听清楚。
  “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
  “为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冷。我害怕。孩子还没有放学。冰箱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我只想告诉你,我恨世界上所有他妈的狗杂种诗人!”
  乌力天扬赶到汪百团家,踢开大门,冲进卫生间,用一条干净毛巾扎住汪大庆的手腕,从水池子里把光着身子的汪大庆捞起来,胡乱套了件衣裳,把她背到医院。
  因为抢救及时,汪大庆脱了险。医生给她缝合住伤口,注射了镇静剂,让她睡过去。
  狗杂种诗人赶过来了,蹲在院子里狠巴巴地抽烟,乌力天扬不抽,看着高东风。高东风穿一件竖领学生装,混纺料子,裤线笔直,皮鞋锃亮,下巴颏儿刮得比皮鞋还要亮,不怎么像学生,倒像一个春风得意的富家子弟。乌力天扬思忖,要不要提醒高东风,请个人来照顾汪大庆,他自己出门去躲几天。汪百团在戒毒所,但事情瞒不过他,一旦他知道汪大庆把自己割了,高东风是死是活就很难说了。
  还有一件事情乌力天扬想不明白,诗人高东风——唐风,他眼睛好好的,没有一点儿近视,干吗要戴个平光眼镜。
  
  第四十一章 天使不在天堂里
  
  1
  家里有了两个孩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像复苏中的金色牧场。
  孩子老想在丫丫面前逞强,不肯叫丫丫姐姐,丫丫牵他的手,他把丫丫的手打开。丫丫委屈地看着乌力天扬。乌力天扬不批评谁,人家是姐,姐是女人,你得疼女人。孩子喜欢乌力天扬的说法,马上不和丫丫闹矛盾了,再出门时,丫丫要牵他的手,他就让她牵上。
  萨努娅疼丫丫,老拿丫丫当卢美丽,只是不明白,卢美丽来家时十五岁,怎么这会儿工夫人没见长,倒往回缩了。再就是丫丫的名字,“卢美丽”这个名字是萨努娅给起的,现在改名叫丫丫,她不高兴,也不同意。萨努娅不高兴丫丫的名字,但宠丫丫宠得厉害,尤其看不来乌力图古拉偏心,一点儿小事儿两个人就干起来,干得脸红脖子粗。
  乌力天扬看出来,乌力图古拉偏心孩子也好,萨努娅宠丫丫也好,那都是表面现象,实质里两个人是在斗争。两个人斗争了几十年,斗争方式在不断变化,斗争性也越来越强,拿着任何事情都要往斗争上发展,连家里多出两个孩子来这件事也不例外,若不这样,两个人的生命就没法儿继续下去。乌力天扬想,什么叫冤家?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冤家呢?
  乌力天扬看出这一点,他们吵让他们吵去,吵出一个新世界他也不管。不是他的新世界,他管什么?
  乌力天扬说不管,后来还是管了。管是因为一封来自德国的信,写信人是乌力天扬的舅舅,前苏联逃亡分子,前前苏维埃职业革命者,前前前国际共产主义革命家萨雷·库切默。库切默如今在法兰克福一家医院里等待死神降临,他患上了帕尼斯综合征,心脏衰弱到经不住任何人的咳嗽声,他的第十四任妻子离开了他,消失得无踪无迹,同时带走了他抱病写下的自传。好在一家欧洲的报纸愿意分批支付他的医疗费,前提是能分批从他那儿拿到他保存在银行保险柜里的一批秘密档案。库切默在信中告诉妹妹,在他分期分批延续着他最后生命的时刻,他非常想念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可爱的、单纯的、毫无斗争经验的莎什卡,他多想见她一面啊!
  萨努娅流着泪一遍一遍地看亲爱的柯契亚的来信,把眼睛都哭肿了。乌力图古拉不让萨努娅哭。医生说了,萨努娅不能受刺激。乌力图古拉没收了国际主义战士的信。萨努娅让乌力图古拉把信交出来,还宣称要立刻收拾行李,动身去德国,给柯契亚送医疗费。两个人为这事儿差点儿没爆发战争。
  “爸你能不能绅士一点儿,”事情本来与乌力天扬无关,他不认识这个舅舅,也知道母亲这个样子是不能去德国看舅舅的,看父亲在那儿欺负母亲,实在看不下去,说乌力图古拉,“你都这样了,站久了都晃悠,还和妈过不去,你就不能让着点儿妈?”
  “把你的脚揣进口袋里,别在老子面前充英雄!”乌力图古拉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乌力天扬,“我让谁?我让得出谁去?我让石头石头闹地震,我让燕子虎燕子虎装神弄鬼,我要都让了,这世界有个太平吗?还有你,我让你放眼看天抬头做人,你呢,眼在哪儿头在哪儿?种菜让一脚盆脏水泡了,百十号人都端不住,让人给踹了窝也不冤枉,就你这种熊样儿,有什么资格教训老子?”
  “我说妈的事儿,你扯种菜的事儿干什么?”乌力天扬皱眉头,“菜让水泡了又不是我让泡的,大半个中国都给泡了,我也没闲着。”
  “你妈是谁?她是我老婆!我爱扬鞭扬鞭,爱尥蹶子尥蹶子,山南跑到海北,那是我的事儿,羔犊子变成马熊也是我的事儿!”乌力图古拉冷笑一声,“种菜是你的事儿。你没种好就是你的错,你让水泡了就是你的错!你泡了菜地国家就少了一块菜地,你把国家的阵地丢了,你闲没闲着都是错!”
  “你还讲理不讲理?”乌力天扬真是火了,没见过这种没理都能翻出理来的人。尤其是,这个人已经老了,而且还中过风。
  “我的理我管着,谁也拿不走,这辈子没人能拿走!你翻翻自己的巴掌,看看上面翻不翻得出一根道理来?你这辈子就这么光着巴掌过下去?”乌力图古拉阴阳怪气,把儿子往墙头上踢,踢上墙还加一颗钉子,钉死。
  乌力天扬没办法和乌力图古拉说话。他无法原谅那个比孩子还要逞强却逞强得没有道理的老家伙。也许这样说不对,是无法原谅那个拿个人道理当天下道理的老家伙。要不是童稚非出来拦住,真不知道乌力天扬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2
  童稚非还是有埋怨,只是不再说出来,也不让乌力天扬插手。乌力天扬心里有愧,觉得对不起小妹。事情全是他揽的,他说我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说领家去吧就领到家里来了。话好说,可孩子是属鸟儿的,得一颗草籽一条虫地喂大,不是风能吹大的,让童稚非做一只老鸟,整天和老人孩子纠缠,自己的生活全荒芜了。实在是害性命的事儿。
  乌力天扬琢磨着请个人来帮助童稚非,但乌力图古拉不让,理由是他和萨努娅已经退下来,不能再为国家做贡献,家里有公勤员,有司机,不能再给国家找麻烦。乌力天扬说,扯不上国家,国家不管你家里需不需要人手,相反,找个人来做家务,来的要是下岗工人,解决了再就业问题,来的要是农民,解决了孩子读书的问题,那是为国家做贡献。可不管乌力天扬怎么说,乌力图古拉就是不同意,申明他的生活不用别人操心,碗筷自己洗,尿盆自己倒,就算走路走急了跌一跟头,别人也不用上前拉他,他自己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还拉长了口气嘲讽乌力天扬,你要眼馋地主老财,想用长工,你去别处用,我家不用。
  左思右想,乌力天扬瞒着童稚非找到小蔡。他和小蔡商量,小蔡和童稚非先把事情办了,小蔡不用住学校,住到乌力家来,小日子和大日子一块儿过,先把日子过起来再说。如果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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