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实际上,父子俩那天晚上都有一种想要说话的冲动,甚至有一种想要重修于好的念头,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人该老的老,该大的大,不应该总纠缠在过去,但父子俩都没有做到。
在结束掉乌力天赫这个话题之后,乌力图古拉开口说了两次话,一次是问乌力天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一次是乌力天扬在说到部队打算送他去军校读书时表现得有些淡漠,表示出不满,批评乌力天扬消沉。乌力天扬不打算和父亲再谈下去,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儿休息吧。”
乌力天扬离开后,乌力图古拉又坐了一会儿,听见乌力天扬上楼的声音,还有公勤员郝卫国在后院关门的声音,然后他起身回到藤椅上,重新打开电视机。
电视机里一片雪花,什么图像也没有。
5
乌力天扬陪萨努娅去江边散步,回家后童稚非说,五哥,百团哥来找过你。乌力天扬有些蒙,问童稚非,哪个百团哥。童稚非说,还有谁,汪家的老四呗。你们总在一块儿玩儿的那个。乌力天扬把萨努娅交给童稚非,转头出了门,去汪道坤家找汪百团。
汪百团年满十八岁之后由劳教改判劳改,重新判了十年,在湖北沙洋劳改农场服刑。基地前后勤部长汪道坤解放后,找组织上解决儿子的事。汪百团抢劫和开枪杀人都是事实,但组织上欠汪道坤的,得还债,这也是事实。组织上有组织上的办法,那一年全国各地都在平反昭雪,汪百团的案子也被归到平反昭雪一类,这就好办多了,抢劫也好,杀人也好,那是林彪“四人帮”祸国殃民所致,应该由林彪“四人帮”负责,加上汪百团已经服刑多年,人给弄了出来。
乌力天扬差点儿认不出汪百团。汪百团在少管所里染上了疥疮和肺结核,在沙洋农场和人打架,又被开过一次瓢,脑袋上留下了一道一寸半的刀痕,才二十四岁,早早地谢了顶,腿也有些罗圈,走起路来老是侧着身子,~瘸一拐的,像只营养不良的鸭子,加上他在抢劫手表时被打瞎的那只眼睛,基本上算是一个残疾人。
“你妈的都当官儿了,怎么混的。”汪百团蹲在自家院子门口给一只狗梳毛,醋兮兮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乌力天扬。等乌力天扬走近,他站起来,一摇一拐地把乌力天扬领进家,让乌力天扬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坐下,去一旁拿过一盒春城牌香烟,递给乌力天扬一支,“你得请客,不然说不过去。”
乌力天扬就手用汪家的电话给自己家挂过去。告诉接电话的郝卫国,他请汪百团吃饭,中午不回家了。放下电话问汪百团去哪儿吃,由汪百团定,他兜里揣着四五十块大洋,跟四十年前宋美龄来汉口时一样,富得让人痛恨,不宰他的确说不过去。汪百团想了半天,没想出地方。沮丧地撸着头顶上的几根稀毛说,吃了半辈子水煮白菜,已经记不得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
两人出了基地大门,在对面的街上选了一家餐馆。乌力天扬是真高兴,点了一大桌菜,要了一瓶汾酒,两个人边吃边谈。
汪百团急匆匆的,吃了一肚子菜,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胡说八道开了,说乌力天扬不够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在号子里,受欺负大了,连尿都喝过好几回。乌力天扬说怪谁?谁让你开枪?带枪也不说一声,拦都拦不住。汪百团说拦什么?你都冲过来了,你就不能从我手里夺过枪去,再扣它一响,你扣一响。咱俩不就一块儿去沙洋了吗?乌力天扬说根本就不该有第一枪,根本就不该有枪,结果怎么样,大庆的病没治利索,我们不也给判了吗?汪百团说你这就没意思了啊,你提大庆就没意思了,要这么说,大庆跟谁结婚了你知道吗?跟高东风,你的跟屁虫。我他妈真是悔呀,早知道大庆让他这个王八蛋给搞上,我抢什么呀?冲谁开枪呀?我谁也不尿。
汪百团一提高东风,乌力天扬就想起小时候的种种事情来,脑袋一热,想见高东风。汪百团就当他请客似的,酒杯一放,出了餐馆。瘸着腿过了马路,回基地去叫高东风。
一会儿工夫,高东风来了,汪大庆也挺着个大肚子跟来,头也没梳,邋里邋遢的,说要见天扬哥。高东风倒是很注重仪表,梳一个小分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一进餐馆就抢上前和乌力天扬热烈握手,说早知道他回来了,工作忙,没顾上去看,反倒让他掏钱请客,实在不好意思。
“有工作了?”乌力天扬问高东风。
“在武汉钢铁公司上班。”高东风在饭桌边坐下,很满意地看看满桌的酒菜,“这桌饭算我的,我请。”说了去掏口袋,掏两下哎呀了一声。埋怨汪大庆,“怎么不提醒我。你看,钱包没带。”再向乌力天扬抱歉,“走得太急,光想着见你,忘了换衣裳。要不,下次吧,下次我请。”
“什么武汉钢铁公司,是武钢的大集体。”汪百团眨巴着那只瞎眼说,然后说高东风,“少装蒜,你请过谁呀?能请得起谁呀?有钱包吗你?”
“干什么工作?”乌力天扬问高东风。
“搞运输。”高东风不答理汪百团,回头说服务员,“怎么不长眼,没看见来客人了吗?快拿餐具,回头非找你们领导批评你们的服务态度不可。”
“什么搞运输,用板车往废料场里拉废钢铁。”汪百团继续揭发高东风。
“的确,有点儿早婚。”高东风看乌力天扬打量汪大庆的大肚子,嘻嘻解释道,“没办法,大庆她太爱我了,不结又不能那个什么。违反法律。事情就是这样,爱情的力量是强大的。能战胜一切世俗的势力。”
“高东风,少来那一套,什么爱情力量,谁还不知道你的小九九。”汪百团是拿定了主意要和高东风作对下去,“你还不是瞧上了我家的房子,想来个鸠占鹊巢。我告诉你高东风,只要我在,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进汪家的大门。”
“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和大庆,我们是纯洁的爱情,是我把大庆从邱义群和简明了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的,也是我给了大庆全新的生活,我连我爸我妈都没管,就管大庆了。大庆在这儿,问问她,我说的是假话吗?”高东风一脸正色地用筷子指乌力天扬,“天扬最了解我,当着天扬的面,我把事情说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什么房子的事儿。我是想,咱家冀中哥和胜利姐在部队,镇江哥和平藏姐在外地,你整天在外面捣弄你的火花,我要是再把大庆领走,家里没人照顾,两个老人喝口热水都没人烧。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你们汪家人。”见汪百团不听他的,在那儿教训汪大庆,高东风扭头向乌力天扬抱怨,“他从沙洋农场回来,家里给联系去王家敦机场上班,他嫌是扫跑道的,活儿脏,不去,在外面倒腾火花烟标邮票,工商不给办照,只能偷偷摸摸干,前几天让人家搜走一批货,他心里烦,拿我和大庆出气。”又转过头去说汪大庆,“大庆,你哥说得对,别和你哥犟,我们不回你家去。一次也不回。就回一次,等你爸妈去世了,我们回去哭一次。”
“我操你妈高东风!”汪百团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斜了一只瞎眼瞪高东风,要动手揍他,“你会说人话吗?谁他妈爸妈去世?”
“你看,你看,”高东风无辜地看着乌力天扬,“回他家不行,不回他家也不行,我能怎么办?”
“算了算了,”乌力天扬拦住他俩,觉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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