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熟悉的陌生人
作者:[美国]埃利塞·沙因 保拉·伯恩斯坦 著 胡开宝 王 彬 缪 余 译
但是,无论我们如何推崇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却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即我们600平方英尺的公寓很快就会不够用。这套房子位于一栋没有安装电梯的楼房内。我们打算将来某个时候给杰茜生个小妹妹或小弟弟,所以需要更多空间。在我们看来,斜坡公园以维多利亚式别墅和开明居民而著名,该地区房屋墙壁上的涂鸦少,树木多,这些要比东村强。
圣诞前夕,我们搬了家,在火炉边品尝外卖的比萨饼,迎接新年。然而,身居此地,我最担心自己可能成为老套的纽约人:斜坡公园妈妈。在东村,为人父母曾经让人变得勇敢。在斜坡公园,我们仿佛是一群妈妈中的士兵,每个人只要一听到手推车上“小警官”的呼喊,就如同接到命令般马上冲过来。在这个地区,孩子就是非正式入场券。这里,人行道上摆满了双人手推车,咖啡馆里坐满了喂奶的母亲和憔悴的父亲。
我曾努力在居家母亲生活和自由创作之间找到平衡点,可是转变角色比我想象得困难。偶尔,我会把脏尿布扔到一边,给不同杂志和报纸写文章。写文章不仅可以赚点外快,而且还可以确保我不至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做母亲的琐事上。
我在杰茜的书架上摆满了她最喜欢的小熊维尼故事书和莫里斯·桑达克的作品。我想我们正在建设一个家园。在这个家里,杰茜将有自己最初的记忆。我希望我们能给予她稳定的生活,如同我父母曾给我稳定的生活一样。十几岁时,我觉得他们生活得循规蹈矩,让人感到压抑。不过,我感到欣慰的是,在成长过程中,我可以指望父母给予我支持,如同我最喜欢的电视剧《布雷迪家庭》中的父母一样。我可以指望妈妈捐款给学校烘烤食品展销会,设计富有创意的万圣节服装,自愿担任童子军的训导。爸爸总是赶市郊往返列车,回家与家人一起吃晚饭。妈妈通常在下午6点准时做好晚饭。
我不会做饭,也不会缝纫,自然也对童子军训导不感兴趣。我不得不承认,我不可能达到电视剧《布雷迪家庭》所倡导的母亲标准。我唯一想模仿的是这样一种不变的感觉,即每当我们需要爸爸妈妈时,他们总是施以援手。
埃利塞:电影学院毕业后我来到了旧金山。抑郁症发作而且难以招架时,我常常对朋友说:“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双胞胎姐妹。”我一直以为自己非常孤独,不仅是因为妈妈很早就去世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哥哥得了精神分裂症。我的一些朋友则认为这是因为洪堡县的一种药草在起作用。然而我的猜测是对的——实际上也是如此。我后来所承受的其他痛苦都和最初与孪生姐姐的戏剧性分离有关。
我不仅知道我与孪生姐姐离散,而且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即如同这封信明确表明的那样,我不是在出生不久之后而是在6个月大的时候被人抱养。我总以为自己一出生便被收养。父母以前常常怜爱地讲述我被收养的故事,但从未涉及具体细节。然而,如今这已没有多大用处。妈妈已不在人世,不能重复这一故事,而爸爸的记忆总是七零八碎。
我以前以为哥哥6个月大时被收养是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原因。知道自己曾经几个月被人遗忘,没有父母关爱,身体虚弱,我非常同情失去双亲的幼儿,我过去曾经也是如此。
自从收到注册处寄来的信,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找到孪生姐姐,而找到生母的计划便暂时搁置了下来。早在1988年,我回到离我被收养地方不远的长岛上大学,不知道自己某一天是否与生母擦肩而过。我期盼着一种场景的出现,希望想象中的一些旁观者会大声叫喊,提醒我:“就是她!”
我仿佛儿童书籍中的雏鸟一般破壳而出,好奇地站在每个善良的女士面前。“你是我妈妈吗?”“哦,我知道你是谁,”雏鸟说道,“你是鸟,你就是我妈妈。”
也许看到她浓密的头发和小母鹿般含情脉脉的眼睛,我便本能地认出她来。我不大清楚血缘这一概念。是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就能根据基本特征认出彼此?
我回到位于拉斯佩尔大街上的小房子,盯着镜中的自己,拼命地想象着在世界上某个地方有个姐姐长得和我一样。我经常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映像,思忖着自己是不是一直在漫不经心地寻找她——我的幽灵。
想到有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不禁陶醉起来。上大学时,我从头到尾上完了专门讲述电影中自我反射的一门课程。正是受到这门课程的激励,我才想当电影导演。观看伯格曼导演的电影《假面》时,我很着迷。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位聋哑女演员和她的护士来到一座偏僻的海滨小城,她们分不清各自的身份是什么。我当时的情绪可以用这位护士的问题来表达:“我们是不是有可能同时是两个人?”
令人奇怪的是,幽灵这一概念突然变得和我有关。于是,我到了当地图书馆尽可能找些书来看。“doppelganger”(幽灵)这一词汇源自德语词汇“doppel”和“ganger”。前者意即“相似”,后者表示“行人”。该词在英语中通常理解为“长相相似”。我记得读过弗洛伊德1919年发表的文章,题为《诡异论》。在这篇文章中,作者将幽灵描述为非常熟悉但令人惊恐的事物。
看到自己的幽灵,常被看成是预示死亡的不祥之兆。事实上,诗人珀西·雪莱看到自己的幽灵在阳台出现之后便溺水身亡。在民间传说中,幽灵类似于吸血鬼,他们没有影子,在镜中和水中都没有自己的映像。他们给自己如影子般伴随的人提出一些可能是错误或不怀好意的建议。很多情况下,人们一旦看到自己的幽灵,便注定会被幽灵的形象缠住。
1839年,埃德加·爱伦·坡写了一篇短篇小说,题为《威廉·威尔逊》。小说中,主人公威廉·威尔逊遇到一位同学。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同学的名字及生日居然和他一样,而且长相也一模一样。他受尽了这个人的折磨,在决斗中一时兴起杀死了他。在威尔逊看来,这个人是个破坏分子。无独有偶,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说《双重人格》中,主人公的幽灵扬言要使他身败名裂,篡夺他的社会地位。
我想象着自己刚刚找到的孪生姐姐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我不清楚关于孪生现象的观点为什么有如此负面的文化遗产。可是,知道自己有个神秘的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姐,只会让人感到离奇、神秘。
上个月,我朋友洛朗偶然看到一尊雕塑。他觉得这尊雕塑和我出奇地相似。一个星期天,他在蒙帕纳斯区一家小型博物馆里参观时,看到名为“波兰女子”的这尊雕塑时,一下子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因为这位女子看起来像是我的祖先。在洛朗的再三坚持下,第二个星期天我便来到布德尔博物馆,参观了这尊雕像。我以为随时有可能看到她,充满期待地穿过这座富丽堂皇的博物馆。我穿过一大群希腊神灵的塑像,之后便见到了她。尽管她只是由黏土做成的半身塑像,但我们长相非常相似。我们都有一头浓密的头发和顽皮的微笑。
过去,我的生活一直基于一个错误的理念,即我是独自一人来到人世间的。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将我上大学第一天买的玩具熊偎在胸前。我反复絮叨着:“我是独自一人来到人世间的,我们都是这样。”想到那个谎言,我再也无法入睡,我永远都不能真正弥补自己失去的一切。我的孪生姐姐是不是就是我一生中不知不觉寻找的“我的我们”?
保拉:许多孩子即使知道了婴儿出生的基本常识,也还是不相信这样不得体的生理行为居然会使他们来到人世间。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即他们的父母为了生儿育女至少有过一次性生活。不过,我是抱养的,所以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我的父母亲曾有过性生活。小时候,我猜想他们过着禁欲生活,不能生儿育女,因而收养了我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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