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可是,我觉得他很爱我。韦蕊中气很足地回应着母亲。
爱情是最空洞、最不作数的东西!母亲大人说。你问过他没有?他有没有家室?这种事情怎么不问清楚呢?母亲大人的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忧虑。在她看来,天下男人大都是靠不住的。早年韦蕊的父亲就风流过。那是个多么老实的人哪。邻居们都这么说,韦蕊父亲单位里的同事也这么说。从那时起她就认定,只要有机会和条件。男人都是风流的。
韦蕊当了一辈子小职员的父亲,因为年轻时和一位女同事出差途中偶尔的一次“失足”,在老婆面前一直抬不起头。在这个女权统治的家庭里他长期没有地位。女儿的事通常轮不到他管,谁让他娶了一个太能干的妻子呢,而且这位前街道居委会主任精力过剩。什么事都没有他插手的份儿。
不过,私下里,他还是要给女儿讲讲私己话的:别听她的,你自己做主!
韦蕊一直在心里可怜父亲。觉得男人在女人的胳肢窝下生活真是窝囊。如果她将来结婚,她决不让自己的丈夫像父亲这样,男人一旦不像个男人。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
韦蕊认为母亲大人提出的问题十分荒唐。凭她的直觉。钱进应该是没有女人的,因为她不仅没有看到过任何女人来找过他,而且在他滔滔不绝的谈吐中。从来没有谈论过女人——除了他的已经去世的母亲。他一讲起那么多的传奇经历。女人的话题就总是摆不上台面。她也并不是没有试探过他,但她一出口,他就好像很诧异她竟然提出那样荒唐的问题,这显得她有点小儿科。母亲大人的一再唠叨使她提前结束了休假。她在搭上去西望峪的班车上下定了决心:问清楚,一定问清楚。不就是一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吗?她肯定钱进会取笑她的。她宁愿被他取笑也要问清楚,然后她会撒娇,把他拥入怀中。然后她会写一封充满胜利喜悦的信给她的母亲大人。
可是她回到西望峪的几天里并没有见到钱进。乡政府办公室的人说他出差去了,好像是去很远的地方搞外调。她不敢问他要几天才能回来。但每天夜里他都准时在她的梦中出现。他嘲笑她,你真是小儿科,如果我有家室,怎么会和你这样呢!她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他说当然。然后就想要她,就像以往的每一次相聚一样。他们做得持久、缠绵。后来好像有人在窗外骂人,好像是丘桂玉的声音。她醒来,是天亮了,他不见了。梦真好。她搂不住自己的梦。
钱进终于在一天深夜来敲她的门。他回来了。也许这一趟远差比较辛苦。他的嘴上起了两个明显的火泡。他们的拥抱是生离死别式的,话题却始终不能进入韦蕊预先的设计。在钱进热烈而缠绵的攻势面前。她的几招有限的雕虫小技,根本就没有施展的余地。她就像很容易被融化的活泼金属,而钱进则是一只温度很高的烧杯。他可以把她融化成一杯水,一杯要溢出来的水。是的,韦蕊对自己已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天下午,有很好的阳光,韦蕊在文化站的图书室里埋着头修补旧书。她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已经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了。
你是韦蕊?
她发现眼前这个女人正用锥子一样的目光盯着她。
我是。你是……
我是钱进的夫人。
女人语气像驮龙河水一样平缓。
她窒息了。
女人走到她面前,一只手优雅地举起来,不慌不忙地、然而是坚决、干脆地抽了她一记耳光。
满世界的金星在飞舞。有一种血腥的气息在彻骨的剧痛中分外新鲜而纯净。她被强大的气流包裹起来。脚下仿佛是一个深邃的黑洞,但她挪不开步而无法逃遁。
我们必须谈一谈。你跟我走吧。
女人像训练有素的剑客。她转身而去,脚步平缓,如同她的说话声音一样。她走在前面不慌不忙,一袭紫色风衣随着微风摆动,暗暗地显出某种架势。她好像并不怀疑,韦蕊一定会乖乖地跟在她后面,像一个束手被擒的俘虏那样。
韦蕊的心仿佛已经被抽空。她变得机械而滞重。脚下仿佛全铺了棉花,深一脚浅一脚,是那种没有着靠的软绵。甚至她已经没有了心跳。而身体则变成了一副笨重的行囊。
扁担街很快就被她们甩在后面了。
青梅园。居然是青梅园。为什么总是在青梅园?这地方肯定是女人早就选好了的。韦蕊渐渐有了知觉,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景象,山。树,灌木,草地,都像是临时拼凑的布景。而她和眼前这个女人,则是古装片里决斗的双方。她气短,虚汗直冒,不仅是因为她手无寸铁,更因为她没有一点底气。
女人气质不错,30岁左右,白皙。修长。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一点睨视,嘴唇薄薄的。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雪白而锐利的牙齿,像两排精干的尖兵。
你是一个贼。女人的话字字坚利、犹如凿钉。你偷了我的男人。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等于是闷闷的一拳砸在她胸口。这一次的痛感非常清晰,而且迅捷地遍彻全身。
又说:你必须认识我,盛一兰。我的名字很好记。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是在和一个没有家眷的男人恋爱。韦蕊低着头。声音微弱。
那你的意思是。责任在钱进身上,是他先勾引你的?
决不是像你说的这样,不是什么勾引。
哦,那你们是在演绎一部爱情小说。你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吗?
韦蕊惊惶地抬起头。
……是我不好,没有抵挡住她的诱惑。但是,绝对是她先勾引我的。她由于生活作风不好。被组织上撂到这里来接受锻炼;刚来的时候。她可能是绝望了,竟然想自杀。我当时路过青梅园,就把她救下了,我真的一点邪念都没有。后来,有一次……
是钱进被夸张了的声音。一个夸张得变了形的钱进,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可是接下来她看到了,钱进被面前这个女人优雅地攥在手里。那是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是潘多拉魔盒在释放出邪恶的魔鬼。救救我!她喉头干裂,喊不出一点声音,周围的树木则表情暧昧,然后纷纷转过身去。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女人走近她。目光盯住她的喉部,像是在寻找一个行刺的位置。
你们上过几次床?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什么?卑鄙!
她恶心,想吐。
是你卑鄙!你破坏了我的家庭,伤害了我!
伤害?她突然抬起头来。那么,是谁伤害了我?
你怎么一点犯罪感都没有?
你想要我怎么样?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对于贼,办法有好多。女人说,但我想,最重要的是让你接受教训。一辈子都刻骨铭心。
你杀了我吧!她背过身去。
我不会。我知道这里是他救你的地方,可是他今天不会来了。顺便告诉你,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技术员,从专业的角度看,你们也太草率了,钱进的床上,到处都是你的头发,你的气味……
你的枪呢,打死我吧!她闭上眼睛。用双手捂住耳朵。
以后,只要你走到这里,就会想起你在这里已经死过两次,一次是钱进救你的;还有一次。是我救你的。我知道你是永远回不了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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