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说着话,一只硕大的蜘蛛从空中荡下来,只一根丝,颤悠悠地在韦蕊的眼前晃着。欢迎你。幽幽地,极细小的声音,仿佛是蜘蛛说的。韦蕊突然觉得很亲切,她从来没有这样感受过一只蜘蛛呢。紧接着。一个炒豆一样的女人的声音劈面而来:喔哟。真的来了吗?
一个门板样阔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朝韦蕊打量着。老凌介绍说是他老婆,叫邱桂玉;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
女人白了他一眼。说本来她要去城里接韦站长的,偏偏乡里抓她的差,让她配合计生助理去追一个超计划生育的大肚皮。文化站就是百搭,什么都得配合。韦站长你辛苦了,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真委屈你这城里人下来受这样的苦。
韦蕊说她不是站长。她只是按照领导的要求,下乡锻炼一下。她的意思只是要表明,她是临时的。不会抢老凌的站长做。
老凌的女人勉强地笑了笑,说。我倒没听说你是临时的,既然来了,想走哪能这么容易!我家老凌当年也是被领导骗来的。一呆就是20年。我们的户口还在城里呢。如今老凌岁数大了,总要有人接班呀。她的露出一口龅牙的厚嘴唇飞快地翕动着,还想说什么,却在老凌的一再暗示下终于闭了口。
韦蕊的心一阵颤粟。好像一个美丽的谎言突然显出了破绽。
一些不连贯的片断。一齐在她脑子里涌现。
莫非。她和毛的事情被人知道了?而她成了廉价的牺牲品。
不可能。她从来没有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她和毛馆长从龙嘴湾回来,馆里的人都当没事似的。
再说,领导不会欺骗她的。一个山里的女人能知道什么呢?
不管怎样。心里的一份不快是怎么也赶不走了。
在文化站的图书室里,韦蕊发现这里的图书少得可怜。大概有好几年没有添置了。到处都是蜘蛛网。灰尘也积得很厚。突然想起群艺馆的窗明几净的图书室,那散发出书卷气息的一排排书架,便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见邱桂玉正用一双不太友善的眼睛盯着她,韦站长,嘻嘻,今后这里就靠你了。
不要叫我站长。好吗?她努力用平和的口气说。
早晚总要做站长的。嘻嘻。
这样一个天荒地老的地方,竟会有如此无知的女人。韦蕊觉得再生她的气,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老凌的女儿小翠,14岁的初中生,长得倒是不像丘桂玉,水灵灵的,像刚剥了毛壳的嫩笋。不知怎么的。这孩子和韦蕊有一份天然的稔熟,她非常羡慕韦蕊的衣着,虽然不新,但就是穿得好看。一看就是城里人。就连韦蕊喝茶的保温水杯,在她看来也是很新鲜的物件。
韦蕊看她一口牙齿细密又整齐,可有些发黄,问她每天刷牙吗?小翠不好意思地说,想起来就刷几下。
韦蕊送了她一支特效洁齿牙膏,叮嘱她一定要养成天天刷牙的习惯,有一口白牙齿的女孩才漂亮呢!
黄昏的时候,韦蕊实在无聊。就拿出口琴来,吹几个曲子解闷。
小翠就在窗下出神地听着,问她一架口琴要多少钱?
韦蕊说,要是你喜欢,我教你吹吧。
小翠说,我妈会骂我。
有一天,小翠偷偷地问韦蕊,我妈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在一起啊?
韦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凌给韦蕊送来好多吃的东西,山芋干。松子,白果,还有一包野山茶。说这些东西不稀罕。都是自家采制的。
看得出老凌是个好人。每当丘桂玉讥笑她的时候,他总是拼命地对着她瞪眼,搓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她过去的经历里,遇到的女人没几个和她要好的。以前在工厂,她居然没有一个女友;到了群艺馆,薛荔和郝阿姨她们,都有股说不出的味儿。郭圆圆好些,却是个树叶掉在头上怕砸死的人。
在老凌的陪同下。韦蕊去乡政府见了宣传委员老陈。一个肉嘟嘟的胖子。彼此说了一些客气的话。后来老凌还带她去见分管党务宣传的副书记钱进,门锁着,隔壁的人说他下村去了。
老凌说,钱书记是市里下派的挂职干部。人年轻。魄力是蛮大的。
傍晚的时候,她在乡政府食堂里吃了第一顿饭。
笋干蒸咸肉。土豆咸菜汤,所谓的山乡风味。韦蕊不明白,为什么要放这么多盐,每个菜都咸得发苦,一直沁人肺腑里去。一边吃,心在一点点沉下去。又给自己打气:锻炼么,总是苦的,叶副局长还养过猪呢!她大口吃着,显出很香的样子。食堂里的人都在望着她,好像还在窃窃私语。她坦然地扫视他们,小地方的入都是这样的,偶尔见到一个城里人,就要议论半天。像她这样长得白净、有风度的姑娘。更应是他们议论的焦点了。快要吃完的时候。一个30多岁的男子风尘仆仆地进来了。大家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他钱书记。他朝韦蕊看了一眼,走到她旁边,瞅了个空位置坐下。炊事员赶紧端上饭菜。他扒拉一口,朝她笑了一下,你就是文化站新来的小韦么?韦蕊点点头。干干地叫了一声钱书记。之后,两个人不再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拘谨,可能是对钱书记的突然光临一点没有准备。如果钱书记是个很一般的人,她会没什么感觉地寒暄一番,但看上去这是一个干练、敏捷的男人,一双细小发亮的鹰眼,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有神采。甚至他吃饭的举止也很优雅,不像周围的人那样,大口大口地咀嚼。发出很难听的声音。是的,吃饭能把人的品相都吃出来呢;她正在发愣的时候钱书记已经吃完了站起来。留给她一个颀长、瘦削的背影。
第五章
每天在扁担街上走来走去。那几间有限的门面。韦蕊可以一口气背诵下来:信用社连着供销社,邮局过去是兽医站,紧挨着杨麻子肉铺的是郭记杂货铺,然后是王大脖子裁缝店,宋春花轧面店,李小飞理发店。陆坤林油条店,刘孟根小吃店,马生荣豆腐店。广播站是扁担街的句号,再过去,没了。
晚上,这里难得放一场露天电影, 《少林寺》加上《五女拜寿》,这样老掉牙的片子照样有黑压压一大片观众,许多人打着手电,点着火把,从邻近的山村赶来,小学校的操场上就像过节一样。不知为什么,韦蕊心理上特别排斥。
不过年不过节,文化站清闲得一点事情都没有。韦蕊闲不住,就弄来些浆糊,把图书室里的破书一本一本修补起来,经她补过的书,就像人穿了新衣似的挺刮起来。老凌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只朝她赞许地笑笑。
韦蕊是勤快的。她来了没几天,文化站里那些灰头土脸的桌椅、橱柜就都有了模样。她甚至想把半间堆杂物的屋子腾出来,做一个小型的排练室,但是丘桂玉坚决不同意,她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反对理由,只是韦蕊想做的,她就必须反对。
一个星期过去,半个月过去了。韦蕊回味着叶副局长对她讲的那些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让她来加强这里的工作,加强什么呢?韦蕊感到心里发慌的。还因为她给毛馆长的电话总是打不通。从到西望峪的第一天起,她就满心以为,毛馆长会给她来电话,甚至会以下乡调研的名义来看她。他就是有十个痔疮也应该早就好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应该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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