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韦蕊叹口气说,为什么总是对着我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郭圆圆说,那个修书记蛮厉害啊,毛馆长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看得出。他很欣赏你。韦蕊,你的苦日子该到头了。
郭圆圆对她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她心头盘旋。修长林待她不错,她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能帮助她离开西望峪吗?
她心里太累,好好的一件事情把她弄得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她向老凌请假,老凌批准她回家休息三天,她谢绝了修长林安排的庆功晚宴。早早地回了家。父母亲刚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他们:的宝贝女儿在一个大场面上一闪而过的镜头,也许那只有两秒钟,但是他们看得很真切,是他们的蕊蕊杀回了文昌宫。母亲开始盘问展览会的所有细节,韦蕊的语气平淡,就像一道菜,色泽鲜艳。香味浓郁,可惜没有放盐。母亲敏感地说。是不是又有谁欺负你了?韦蕊反复地说没有,她发现母亲的白头发多了。父亲则有些消瘦,脸色黯淡。最近他的风湿痛老毛病又犯了。韦蕊心头便涌上太多的歉疚,父母真的老了,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让他们省心呢?
见钱进。她必须见他,她不知道他把那座城堡攻克没有?想来想去,她还是只能去请教小姑妈。想像中的小姑妈应该先把她臭骂一通,然后再向她灌输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是,小姑妈态度平和,她已然把她临时改变主意不去深圳的事一笔勾销了,说人就是拗不过两样东西,一是命运,二是缘分。
后来小姑妈在她和钱进的后续故事里慢慢兴奋起来。她对钱进的实力有进一步的怀疑,一个副职的位置都久攻不下,遑论其他?她好歹也有几个官场上的朋友,说到钱某人,就像说到一只垃圾股票。为什么?靠山倒了。官场上的游戏规则有时就这么简单。
韦蕊不忍心小姑妈这么损他。但她和他见面的事。还要靠小姑妈帮忙。于是苦苦哀求,能在她家里给他们腾出一个夜晚的空间。小姑妈起先怎么也不答应。她家里是从不接待陌生男人的,再说,姓钱的也太无能了,连个约会的地方都没有。真让人小瞧。韦蕊把脸冷下来说,你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我,至少现在是这样。小姑妈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不常有的倔傲,就叹口气说,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与钱进的约会就定在第二天晚上。小姑妈给他们准备了水果和点心,还塞给韦蕊一个避孕套,说,千万别让他乱来啊,男人是不负责任的。她自己则买了一张连场的电影票,打算在影院里度过半夜。
照例,钱进的拥抱和亲吻是急风暴雨式的。韦蕊像一叶几乎被惊涛骇浪吞噬的小舟,最后搁浅在沙滩上。她身边是激情过后突然变得疲沓的钱进。他像一个懒洋洋的渔夫,一会儿抱怨船破,一会儿抱怨网烂。总之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渔夫,由于找不到一个适宜出海打鱼的机会,被晾了起来。韦蕊小心翼翼地问他,物资局的事怎么样了?钱进说他不想去物资局了,那个破局,有什么了不起啊,那么多的王八蛋你争我夺的。韦蕊说。那你想去哪里呢?钱进烦躁地说。我想去的地方多着呢。我想去就能去吗?韦蕊不吱声了。她觉得他浑身燥热,非常地情绪化。她想安慰他几句,但又不知说什么好。钱进突然问道,那个修长林现在还那样关心你吗?韦蕊感到他的语气里有别的意思,心里有几分不快,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为了谁重返西望峪的啊?钱进说,至少他是在利用你,那样的穷山沟,不好好发展经济,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民间文化,沽名钓誉,那能当饭吃吗?韦蕊没好气地说,那跟我没关系,我只想你早点分配工作,实践你的诺言,把我从西望峪调回来!钱进说,是啊,再不调回来,只怕要被野狼叼了去!
你怎么随便骂人啊?韦蕊觉得钱进太过分了。
就这样。钱进的这句话为这次难得的约会定下了一个虎头蛇尾的基调。韦蕊不知道短短几个月,钱进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萎靡?往深里想。还有她不能容忍的委琐。她一时无法判断自己的感觉是否出了错。但是她的直觉非常不好。居然是一阵耳鸣。像呼啸的警报充斥在她的耳际,她听不清钱进在解释些什么。她有些恍惚。这个人是钱进吗?是那个侦察兵出身的有一串串英雄故事的钱进吗?是那个谈笑风生潇洒自如的钱进吗?
她突然有点怜悯他。是什么把他变成这样的啊。
是我吗?她扪心自问。
第十五章
五月里,西望峪的雨季说来就来了。
连续下了一星期的大雨,扁担街上的积水已经齐膝盖了。老凌说,西望峪的一年四季里,就数五月最可怕了。这里的人把山洪暴发说成是“发蛟”,传说是蛟龙发怒所为。实际是因为太多的雨水积蓄在峡谷里,它们日夜拼命地寻找出路,最后它们突破了山林的屏障,像千万头野牛一样顺着山势奔腾而下。于是山体崩塌和泥石流倾泻就成了这里最经常的险情。问题在于,山民们大都不会游泳,洪水于他们,是比蛟龙甚至老虎更可怕的东西。
乡政府广播通知说。所有的机关干部必须坚守岗位。随时待命。中层以上干部必须在乡政府轮流值班。韦蕊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得到了一纸正式的任命:西望峪乡文化站副站长。这不仅意味着她再也不是文昌宫的人,还表明她进入了乡政府“中层干部”的行列。她原先以为,这一纸滑稽的任命下达的时候她会偷偷地哭一场,但是她没有。即便是丘桂玉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的时候,她甚至连感官上的不快也没有。
是不是我变得麻木了?她对着镜子里并不憔悴的自己喃喃着。她能感受到这几个月自己的变化。一直在做事,心里是充实的,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和苦恼了,包括对钱进的期待。若问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气象预报说,这样的雨还要持续下三天。扁担街上所有的人家都在坚壁清野。把贵重的不能淋湿的东西全部放到阁楼上去。老凌家的东西多,光是丘桂玉的毛衣和棉袄就装了两个大箱子。自家的阁楼早塞满了,还有七八个箱子没地方搁。丘桂玉就把这些箱子往韦蕊住的阁楼上放。韦蕊不便反对,还帮着她往上拿。但是她觉得那阁楼已经像一个被压弯腰的老翁。人踩在上面颤巍巍的。还隐约听到毛竹桁条的断裂声。老凌从乡政府值班回来,从韦蕊的阁楼下走过,他停下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突然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冲着阁楼死吼:小韦快下来!
话音刚落,整个阁楼就像一口巨大的闷锅一样扣在地上。它发出一声巨大而沉重的叹息,把整座文化站小楼震得晃了几晃。
韦蕊幸而没有在阁楼上。她在图书室的门口,目睹了瞬间发生的一切,脸变得苍白如纸。心跳得剧痛,似乎要跌碎一般。
老凌在转身的一刹那看到了呆如木鸡的她。他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小韦,你没事吧?
韦蕊浑身颤抖地仰起头。老凌的脸因紧张而扭曲。他的两条臂膀是那么有力地箍紧她,让她感到一个男子汉的力量。
不要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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