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心里就特别酸,然后又变得异常兴奋。她能感觉到父母在暗中观察她的动静。就经常懒洋洋地抱着一本闲书,在阳台上一坐半天。父亲真是一个可怜的男人,他除了给她弄点好吃的。什么能耐也没有:母亲依然跑出跑进,她还在不甘休地挖掘着前居委会主任的那点可怜的剩余资源。韦蕊给她洗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不少揉皱了的便条,还有一些电话号码单子。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掉到了洗衣盆里。
  小姑妈家再度成为她的大本营。所有出发前的准备工作都在这里进行。去深圳还要上公安局办出境手续,小姑妈有同学在那里做事,一个电话就搞定了。经过两轮电话谈判,刘胜利答应给她一个公关经理的位置,月薪1000元。这个数字是她目前工资的8倍多。住宿的问题,刘胜利也答应解决,和一个女职员合住14平米,有煤卫,可以自己开伙,不收房租。韦蕊在电话的这一头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她的笑声里有放纵的意味。这是后来小姑妈告诉她的。不要动不动就发骚劲,矜持一点,含蓄一点,你会得到更多。小姑妈的告诫让韦蕊哭笑不得。但她从小姑妈这里得到的已经很多了,她应该像一个好孩子那样对着关爱她的大人温顺地点头。
  小翠在一个慵懒的午后突然来访。这让她颇感意外。这个山里的小姑娘找了好久,才找到她的家。原来。小翠是来城里领奖的,她的一篇作文得了全市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作文题目真的就是《韦蕊阿姨》。获奖作文还编成一本书。小翠的那篇就显赫地登在卷首。韦蕊从心底涌出一份高兴,读了那篇并不长的作文,更是情不自禁地把小翠揽在怀里。她知道小翠是个好孩子,但没有想到她的心灵竟是那样地丰富。那些她自以为阴暗的日子,她忽略了一份孩子的情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纯净可爱的孩子,偏偏是丘桂玉的女儿。
  小翠居然还带了许多她爱吃的东西来。话梅,五香豆,巧克力;饼干也是她最喜欢的椒盐。韦蕊担心她偷了丘桂玉的钱,忙问,你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的?小翠自豪地说。她不过是花了点稿费而已。作文得了30元奖金。出书又得了10元稿费。看来钱这个东西真是不坏。口袋里有了几十元钱的小翠仿佛长大了许多,口气也不一样了。
  小翠说,韦蕊阿姨,谢谢你送我的口琴。我想你的时候,就吹它。你真的不再回西望峪了?
  韦蕊生起一点警觉。说不定,小翠也是老凌派来“劝降”的呢。但是,再一看小翠那双纯洁无邪的眼睛,她就自嘲地笑了,说:阿姨生病呢。等身体好了再说吧。
  小翠居然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说:我知道的。阿姨你肯定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呢?
  你在西望峪。已经没有爱情了呀。三毛说过的,女人可以没有金钱,没有房子,但是不能没有爱情。
  小翠居然还知道三毛!而且,她还准确地知道她在西望峪丢掉了爱情。
  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以后也许真的见不到小翠了。韦蕊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她执意要留小翠住下。至少,她还能带她上街去买身衣服。留个纪念。可是小翠坚决不肯,说,我妈要是知道我上你家来,那还不打死我啊?
  韦蕊心里一阵黯然。
  阿姨,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爹说吗?
  这孩子真是什么都懂。
  韦蕊想了想说:小翠,我会永远感激他、记住他的。
  小翠眨巴着眼睛。说,你这话,有点像电影里告别时说的呀。
  韦蕊说。是么,可千万别让你妈知道啊!
  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你今天买东西花了多少钱啊。万一你妈盘问起来……
  小翠一笑,说:放心吧,爹还给了我钱呢!
  韦蕊还是把10元钱硬塞进她的口袋。
  她一直把小翠送到巷口。眼看着小翠走远了。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转眼间。春节就过去了。
  韦蕊没有心情过年。她甚至不想见那些来拜年的老亲戚,更不想见任何熟人朋友。她想搬到小姑妈家去住,但不知为什么,母亲坚决不允。她妥协了,为了不影响行动计划。她不能和母亲发生冲突。正巧,刘胜利回韵州过年,韦蕊就偷偷溜到小姑妈家和他见了一面。一个40岁出头的小男人,谢顶,人正在发胖。比电话里更啰嗦。韦蕊感到这样的哕嗦有时会折磨她的耐心。但她和他谈得很好。那些原本确定的条件又再一一敲定。对于他那些反复的恭维,什么惊艳,缘分,默契,她假装听不明白。半推半就地笑纳了。
  她开始订火车票。刘胜利坚持和她一起走。说这样好有个照应。她同意了。她并不知道刘胜利还有个快嘴毛病。本来说好了她上他那儿去取票。但他把票送来了。她正巧不在。她回来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里摔东西。碗,碟,筷子,还有酱油瓶,盐罐子,摔得到处都是。她知道事情暴露了。赶紧抢着打扫战场,给母亲赔不是。母亲余怒难消,要她交代全部的行动计划。她像一个负隅顽抗的俘虏,挤牙膏一般吞吞吐吐。母亲作心绞痛状,说那个刘胜利。不就是西横街上卖豆腐刘大嘴的儿子吗?你知道他家上辈人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跟着他到那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去,什么开公司。不就是干个体户嘛!你要跟他走,干脆拿把刀杀了我吧!
  没奈何,她搬出父亲做救兵。没料想父亲也不看好这个刘胜利,韵州城实在太小,他居然还说出一个刘胜利的妈妈早年偷工厂里的麻袋的故事。韦蕊哭笑不得地说。我又没有把终生托付给他,只不过一起共事罢了。
  父亲和母亲难得地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没有门,连一条透气的缝也没给她留。
  这一夜。韦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独自出去散步。出了巷口,到处是人影憧憧,鞭炮、烟花此起彼落;她一时有些恍惚,这才想起,今天是元宵节,城隍庙有灯会,过年的高潮其实在今天。她不愿见到熟人。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韵州城就是这样。随便见到一个人,他都能说出你的前世今生。
  走出去不多远,她就发现后面跟着一个人。起先她没在意,走到南关桥的时候,那个人愈跟得她紧了。她回头瞅了一眼,那人戴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脸面。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拐向状元街的方向,那里人多,灯火也亮些。她听到后面跟着的那个人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但是字字清晰。她突然就迈不开步了,回过头。怔怔地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蕊。真的是你吗?一个恍若隔世的声音。
  一张模糊的脸,一点点地清晰,复又模糊起来。
  她的心。突然有锥刺般的疼痛。
  蕊,我是钱进!
  韦蕊已经死了。她喃喃地说。
  快,跟我走。
  她的手被他不容分说地牵着。她机械地挣脱,却被他越攥越紧。
  一条河。白浪滔滔汹涌而来。她清晰地听到了河水的声音。她已经在这条河里死过一次。现在她又朝它走去。死二次!在同一条河里。那只牵引她的手像一个紧箍。已经楔进了她的骨肉里。她的脚步已经不由自己支配,像一节累赘的车厢。任凭车头调遣。
  看着我。我真的是钱进啊。
  钱进?他应该比韦蕊死得还早吧。她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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