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大不了再回西望峪去,到时候,你可要收留我啊。老凌突然冒出一句,姓毛的可不是人,你不要手软!韦蕊看着他,眉宇之间愁雾重重的。她知道老凌轻易不管闲事。就说,放心吧,我韦蕊既然敢回文化局,就会对任何人做到公平公正。
  这天,局人事监察科科长老浦来向韦蕊报告。他们找到了当年群艺馆修建书场的包工头杨富民,起先杨富民不承认,后来,他们给了他一点压力,说,如果不承认,他们就只好把这事交给检察院办理了。杨富民这才慌了,供认了曾经送三万元现金给毛馆长的事实。之后,他们又找了毛馆长,毛非常紧张,不断地出冷汗。先是说忘记了。后来又说,你们最好问一下薛荔。看他的样子。真像心脏病发作一样,蛮吓人的。
  韦蕊说。那你们找薛荔了吗?
  老浦说,没有找到她,听说。她已经去福建做生意了。
  韦蕊哦了一声,说。那你们继续找啊。
  老浦观察着韦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韦局长,这事真要查到底吗?
  韦蕊不动声色地说,有谁跟你们说过,这事不要查到底的?
  老浦连忙解释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杨富民已经承认了,这毛利雄的罪名也就成立了,找不找薛荔已经无所谓,我们完全可以向检察院报告了。
  韦蕊看到了,老浦卑恭的眼神里,突然掠过一丝杀机。
  还是先找到薛荔再说吧。韦蕊沉吟地说。如果薛荔手里有证据,再向检察院报告也不迟嘛。
  好的。老浦立即附和说,是应该慎重些,这样吧。我们明天就去福建找到薛荔。
  韦蕊说,据我所知,薛荔并没有走,你们还是先在本市找吧。
  老浦突然低声说,韦局长,这个薛荔,跟毛可是一伙的,找她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处?
  韦蕊冷冷地说,唯一的用处,就是提供证据。难道,还需要有别的用处吗?
  老浦觉得,韦蕊的表情太难琢磨了,这人真配当局长,
  他唯唯称是,说韦局长真是稳如泰山,佩服!
  韦蕊发现,几个回合下来,老浦已经是满头汗水了。他代表着局里一些人的心态。一个可怜的小人物。永远都在看领导的眼色行事。不要怪他,这样的人一直活在夹板里,环境已经把他这样的人物格式化了。
  老浦又向她报告一件事:这次乡镇文化站长转干考试,其中有龙嘴湾乡文化站长老汤,他的成绩差了那么一点,按上面的规则,这次转干基本上没他的份!
  提起这个老汤。韦蕊的心就像被什么蜇了一下。
  老汤不是年年先进吗?韦蕊若有所思地说,像他这样的老同志,在基层文化站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总不能因为考试差那么几分,就不给他解决身份问题吧?你代表局里和上面做做工作好吗?
  老浦低声提醒道,老汤可是毛的把兄弟啊!
  韦蕊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看了一下老浦,他就像一个行刑的杀手,砍斧已经高悬,只等她朱笔一挥。紧接着就是人头落地。
  这事跟毛馆长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把兄弟又怎么样?
  韦蕊的语气平和。但目光尖锐。
  老浦连连点头,说我明白了。
  老浦走了。韦蕊发现自己也憋出一身汗来。
  第二天早晨,韦蕊还没有上班,突然接到毛小雄打来的电话,他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说,毛利雄同志就要解放了,他就要看到光明了。
  韦蕊大吃了一惊。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毛小雄的意思。她冲到大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毛馆长家。
  一辆救护车已经停在毛家门口。
  毛馆长躺在担架上,看上去像一条窄窄的带鱼。他被两个救护人员抬着,脸像一张白纸,脑袋耷拉向一边。韦蕊问医生,到底出了什么事?医生只说了三个字,安眠药。韦蕊再看毛馆长。他双目紧闭,五官似乎有点扭曲,嘴唇则有些暗紫。她急促地问医生,还有救吧?医生耸耸肩,说,尽力吧。
  毛夫人站在一边,冷着脸,一点悲戚的表情也没有。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看热闹的邻居。毛小雄则又举起了他的笨重的相机。他的神态,会使人联想起某部电视剧里公安局勘察现场的技术人员,他甚至朝韦蕊扮出一个鬼脸,让人感到,这才是真正的黑色幽默,这个奇怪的家庭真让人哭笑不得。
  时间紧急,韦蕊跟着上了救护车,毛小雄上车,则有点不太情愿,他认真地说,我们不必妨碍他追求解放、追求光明的权利。医生看了他一眼。用手摸摸他的额头,毛小雄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恐龙,谁摸我,我就吃掉谁。韦蕊跟医生耳语了一句。然后,她伸出一只手去拉毛夫人,她以为毛夫人会抓住她的手,然后上车。但是,毛夫人没有反应,一直到救护车开动。她站在那里,两手抱在胸前,像一棵被砍掉了枝桠的老树。
  韦蕊在车上给崔耀中打了一个电话,说毛馆长住院了,要他通知群艺馆派几个人,去医院轮流看护。可是,过了老半天,群艺馆一个人也没来。韦蕊又打电话,崔耀中说,个个都说手头很忙,没时间过来。韦蕊说,你通知郝阿姨马上到医院来,就说是我说的。过了一会儿,崔耀中的电话来了,说。郝宝珠这个老娘们真不是东西,我传达了你的指示。可她说自己这几天血压高得吓人,走路都眼花,实在来不了。韦蕊说,那你先过来吧,住院手续还没办呢。崔耀中一愣,脱口道,我才不愿去伺候那个老骚狗呢!韦蕊生气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崔耀中说,韦局长,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可是。对于一个即将绳之以法的人,你这人道主义未免也太宽泛了吧。韦蕊说。谁告诉你。耍对毛馆长绳之以法的?崔耀中口气软下来,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情嘛!
  韦蕊放下电话,心里一阵阵地发凉。毛馆长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文昌宫的人们会这样对待他。人情这东西,有时真比纸薄。她知道大家心里有障碍,就算想来看望毛馆长的人,也会觉得这个时候不太方便。也许,人们会认为她正在作秀,是表演给大家看的。因为谁都知道。毛馆长已经败走麦城了。
  抢救室的灯光一直亮着。韦蕊和毛小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这样一个场景,简直有些虚幻。真的,她怎么可能跟毛小雄坐在一起?而且是为了毛馆长。是的,毛馆长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抢救室里抢救。他的生命正在死亡的边缘游走。时光不能倒流,但是场景可以切换;曾经,毛馆长的名字总是和她所有的噩梦联系在一起。她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为什么不惩罚他?为什么?!那些屈辱,那些苦难,那些风雨如磐的日子。难道真的那么容易忘记吗?她现在只要点一下头,眨一下眼睛,就会有人出来替她踩死他,甚至,他可能被五马分尸;可是她内心的深处,还在保护他,她真的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他太倒霉,她不是在作秀,也不是单纯的怜悯。她说不清楚,这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慈悲从何而来?
  给我一个理由!她叩问自己的心灵,但是,回答她的,仿佛是隐约的钟磬般的回声,那么遥远,又那么近。
  毛小雄一直沉默着,像一尊泥塑木雕。韦蕊问他,你父母感情还好吗?毛小雄没有反应,韦蕊说,小雄,你要懂事些,这个家庭,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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