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是丘桂玉的大声斥骂把他们迅速分开。老凌有些惊慌失措,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韦蕊内心有极度的忐忑,知道刚才的一幕难以解释。迎着丘桂玉愤怒而可怖的目光,她的语气像穿越云层的飞机一样竭力地平稳降落。
老丘,请你不要误会。
狐狸精!你到底要偷多少男人?
就像一个得到有利位置的狙击手,丘桂玉的话语像子弹一样嗖嗖飞来。
老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你明明知道,老凌是担心我被压在阁楼下。
哼,老天爷不长眼,还要留着你继续偷男人呢!
丘桂玉声音软了些,但口气还是不依不饶。
臭婆娘!老凌忍不住冲上去要揍她。
丘桂玉退却着,扯着嗓子死喊:你敢碰老娘一下?!
韦蕊不再理她了。外面的雨下得更大。有人在惊喊什么,听不清。远处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街上的积水已经漫进来了。她冲进图书室一看。新买的上千册图书有一半已经浸泡在水里。她大声地喊老凌,自己背起一捆书,被水浸泡了的书死沉,她没走出几步,就趔趄着差点摔倒。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阿姨,不好了!小翠……
她一看,是常来找小翠玩的一个同学,忙部,小翠怎么了?
女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回家的路上都是水,驮龙桥也塌了,小翠她……
她脸色大变,大声说,小翠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女孩哇地哭出来,小翠掉进驮龙河里了!
她像是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掌,迅疾朝门外冲去。扁担街一片汪洋,齐膝盖的积水里到处是肮脏的浮漂物。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行人。可能是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洪水来临的时候躲进自家的阁楼。驮龙桥在扁担街西头。在韦蕊的印象里。平时的驮龙河只是一条温顺的山溪,但是此刻,它已经和从山峡里奔泻而下的浑黄的洪水汇成一片,突破了河岸防线的激流正在四处蔓延,河与岸已经没有了分明的界限,原先的石板小路也已随着远处山体的局部崩塌而消失。有人在高处把砍下的树木往水里扔,碗口粗的木头扔在水里,迅疾就被洪水席卷而去。哪里还有什么驮龙河?她的视野里浑黄一片,而漫过腰际的洪水越来越凉。没有小翠,甚至连她呼救的声音也听不到。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翠已经被洪水卷走了。
她的背后传来丘桂玉死吼的声音,救命啊,我的小翠……
她觉得自己像一条鱼一样游弋起来。极度的紧张让她的身体不能像一把扇子一样舒展地打开。她终于发现了前方有一个小黑点,正随着激流一沉一浮。她奋力划水,但她始终无法找到在游泳馆里那样轻盈的感觉。小翠,我一定要救你!一定!内心的符咒正在她的身体里绽放着花蕊。从心脏集聚出发的一支力量正输向她的四肢。她听到了一种巨大的喧哗,仿佛远处的群山在骚动。有人惊喊。山体塌方了!泥石流像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军,正在向这里奔袭。她和小翠会死在这里,没有人能够救她们,就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洪水的脚步。但是她必须救小翠,生命是什么?不过就是这洪水中的一颗泥沙。她的身体仿佛已与水融为一体,她就是水,她就是汹涌激流的一个分子,她终于逼近了那个小黑点,小翠!她竭尽力气喊出一声。但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看到小翠抱着一根树技,死死地不肯松手。她伸出一只手去攀那根树枝,她相信小翠已经看到她了。小翠!别松手,阿姨来救你了!她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看到了前方是一个急转弯,激流正在把她们带向山体塌方的地域。离她不到5米的地方居然有半截幸存的老树,它倨傲地摆出一个百死不辞的姿势,她听到了老树在急切地呼喊。靠近我生,远离我死!她脑海里划过一道清晰的闪电,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小翠推向老树。小翠,看见了吗?在你左边是一棵树。左边,快啊,向左边划,不对,那是右边了,不能向右边去!她发现小翠根本就不听或者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抓住了小翠的胳膊。但竟然被她甩开了。显然小翠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她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死死地抓住那根树枝。她再次抓住她,小翠,我是韦蕊!但是她听到了小翠发出的绝望的呼号。或许小翠以为。正在靠近她的是一头可怕的巨兽。她死命地挣扎,当韦蕊靠近她,把她往老树上推的时候,她竟然张开嘴去咬她的手臂。韦蕊疼得啊呀一声,死命托住她的腰,用一个肩膀的力量把她往老树上顶。小翠的手终于攀住了老树的一根枝桠,抓住它别松手!韦蕊嘶喊着,但是那根枝桠随即断了。小翠又落到了水里。韦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小翠,我们一起死吧,阿姨救不了你了。这时候小翠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她纵身跃向老树,韦蕊看到她的身体像一道美丽的弧光。然后。小翠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了老树的另一根枝桠,她的身体还在水里,韦蕊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头顶住她的臀部,她看见老树伸出它那苍老的虬枝,把小翠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她的头顶则满是旋转的金星在飞快地坠落。她觉得自己也在腾空而起,变成无数颗金星中的一颗。她飞得太快,有一颗耀眼的金星冲她而来,在相撞的一瞬间她看见自己的心变成一个硕大的火球向天边飞去。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对她说。你已经差不多昏迷了15个小时。
是知觉在恢复吗?就像麻木伤口上正在慢慢撕开的纱布,痛感布满全身。仿佛走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隧洞,幽暗熹微,一直伴随着她像一缕烟气那样向前游弋。然后,被终年潮湿浸染的森林在向她逼近,雾气白茫茫蔓延蒸腾。她看到自己在滂沱雨水中行走。脚下踩过的泥地和大小突兀的圆形卵石被急流浸泡,发出碎玻璃一样的光泽。山林溪泉在雨水中迂回曲折,带走色彩斑斓的落叶和浅紫粉白的野花花瓣。去路被拦住,是一条从树上挂下来的美丽的大蛇。蛇褪去外衣,在旋转一周之后伸展着它婀娜的腰肢。然后像一现的昙花,从容消遁。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张熟人的脸,太熟悉了,丘桂玉,老丘!你怎么在这里?哦,你肯定又是去廿三湾那边的煤矿理发室去烫头发去了!她发现丘桂玉脸上的雀斑正在开花,花儿在飞快地旋转。是什么花啊,花蕊里有金星进发。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韦,你醒了么?你终于醒了!
她的视线里有许多头颅在重叠。像五颜六色的相互碰撞的气球。
老天爷!醒了。醒了!
她确定是丘桂玉的声音。平时像玻璃一样坚硬,为什么变得像棉花一样软绵了呢?
许久,她苍白的脸上一片茫然。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浑黄的洪水,被激流吞噬的木头。远山崩塌的轰鸣,泥石流,小翠,老树
小翠呢?
她突然叫了起来。
小翠得救了,是你救了她的命。
那,我是谁救的?
你命大,被洪水冲出去好远,是武警部队的冲锋舟把你救起来的。
丘桂玉用温暖肥硕的怀抱偎着她。用小汤匙喂水给她喝。她隐约闻到了一股乳香的气息。儿时,在母亲的怀抱里才会闻到这样的气息。她有些不自在。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本能地抵抗。但她看到丘桂玉的眼睛红红的带着泪光。她背后站着老凌,还有宣传委员陈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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