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投无路的时候,我曾经自杀过;当时,觉得死是一件让人解脱的事,我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死。死神天天来和我谈话,动员我跟他走。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我慢慢知道。其实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大都是由于缺少沟通,这个世界上,许多恩怨可以来,也可以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薛荔自己并不觉得,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说,韦蕊,你真是这么想的?
  韦蕊还沉浸在某种境界里,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说,曾经,我非常自卑,我觉得自己还不如西望峪的一棵草。以前我也伤害过别人,尽管我不是有意的;但是。被我伤害的人最终原谅了我。所以。我觉得今生今世。原谅和宽恕。这世界上就这两样东西最让我看重。
  薛荔看着她,半晌,说出一句话,韦蕊,这真是你说的话吗?
  韦蕊的眼泪流下来,说,我是在西望峪长大的。没有西望峪。就没有今天的我。
  薛荔说,韦蕊。我不敢认你了。
  就像一把结构复杂并且已经生锈的铁锁被最终开启,薛荔的话语在发生了陡变之后。有如春江放舟般滔滔不绝。那个三万元回扣的故事。也终于从薛荔的记忆深处走了出来。当时毛馆长拿着这笔烫手的钱团团直转,上交局里,不太甘心;自己留用又不太敢。三万元,对于群艺馆这样的清水衙门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最后他痛苦地决定,用它给馆里办点事情。其中,花了一万五千元买了一架钢琴,把馆里练功房那架老爷钢琴给换掉了。其余的钱,组织职工去杭州旅游了一次,还有就是过年的时候,给困难职工多发了一些补助……
  总之,薛荔认定这笔钱不是毛馆长个人贪污的。
  韦蕊又问。郝阿姨知道这笔钱的由来吗?
  薛荔摇头,说,虽然郝阿姨马屁功夫很好,但毛馆长在许多事情上还是防着她的。这笔钱,毛馆长没有让她经手。
  韦蕊说,这件事,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
  薛荔想了想说,可能会计老邝会知道,别的,我不能肯定。
  钱是谁经手的?你见到钱了吗?
  薛荔说,当时我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对劲,可我也不懂财务,就提醒毛馆长,这笔钱最好还是专门建一个账本,毛馆长同意了。
  账本在谁手里?
  账本和票据应该都在会计老邝手里。
  韦蕊听到这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薛荔,你救了毛馆长一命。
  薛荔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帮毛馆长?
  韦蕊说。这事你要保密。一定要保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毛小雄在韦蕊的办公室门口徘徊了许久。他没有敲门。就推门而入。
  他直愣愣地走到韦蕊面前,把一个牛皮纸包放到她面前。转身就走。
  韦蕊正在接一个电话。她看到了毛小雄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那犹疑的目光。她示意他坐下,但他并没有理会,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韦蕊放下电话追到门口,她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像风中飘零的落叶,沿着长长的走廊,楼梯拐弯,就不见了。
  打开纸包,是一本厚厚的相册。翻下去,是一些杂乱而颠倒的画面,莲池,枯荷,古井,碑廊……看上去都是文昌宫的场景。但是,这些景致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在无序的颠倒中它们显得那么丑陋,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模糊而重叠。韦蕊的心受到了某种触动,这些照片似乎具有某种反讽的意味。接下去,是一些人物,第一页居然是她,秋天的夕阳下,落寞惆怅的韦蕊,倚在莲池的树丛旁,忧郁地看着前方——她想起来,那是她离开文昌宫。去西望峪报到的那天拍的。画面上。有一种淡淡的优郁的调子,让她泛生着怀旧的心酸。翻过去。是郝阿姨的各种表情特写,有些画面非常传神,简直让人喷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拍的。接着是薛荔,她的放肆的笑,她的吃了亏的委屈,她骂人时的那份刻薄,那薄嘴唇里的两排尖利的牙齿。真是拍得活灵活现……还有郭圆圆的笑,圆滑的笑,讨好的笑,假惺惺的笑,开会时挤眉弄眼的笑;这些照片,还都是小插科,玩玩而已。正剧一直到最后才开始,主角竟然是他可敬的令尊大人。是的,男主角从一而终是毛馆长,女主角却每张都有变化,有的,那么眼熟;有的,似曾相识;还有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韦蕊看得眼皮直跳。这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是怎么拍到的?看场景,大都是在毛馆长的办公室,黄昏的调子,充斥着暧昧,慵懒,腐朽的气息。天呐,毛馆长的窗帘肯定有问题,要不。毛小雄怎么会选择那么一个角度?
  毛馆长是不是以为,他就是文昌宫的国王?到处都是他的宫殿,嫔妃,他不必小心谨慎,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人可以管他。
  太昏庸了!
  毛小雄想干什么?大义灭亲?这个相册。应该是他全部的精神世界。混沌中不乏惊人的清醒瞬间。那种畸形的审丑,可以让世界颠倒重来,而聚焦在一双焦虑的眼睛里,是洞穿一切的真相。
  一种隐痛。从她的内心深处艰难地走过一条曲线。慢慢地漫溢全身。秋水旅馆,那个龙嘴湾之夜,那个灾难的起点,在她的人生里,虽然黯淡,却是永难磨灭。以后发生的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她把这个沉甸甸的相册锁进了保险柜。
  她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半晌,她喃喃地自言自语,毛馆长,你培养了多少人啊!
  
  第二十七章
  
  小翠以西望峪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韵州第一高级中学。丘桂玉在给韦蕊报喜的电话里,再一次地明确提出,她希望调回韵州,这样她也好照顾小翠。在她看来,韦蕊只要动动嘴,随便在局里哪个部门帮她找个差就行,只要工资奖金不少,干什么活儿都成。
  韦蕊说她早就跟小翠讲好了,只要她考上韵州一中,就住到她家来。丘桂玉说,这事小翠说是跟我说了,可我总觉得不太方便,你一个大局长,工作又忙,小翠住你家,又不是一天两天,我怎么也担当不起啊。韦蕊说,她跟小翠可是生死之交,她已经跟父母都讲了,他们非常欢迎小翠的到来。说了半天,丘桂玉并不领情,说,说到底,你就是不同意我进城!韦蕊婉转地说。你就存心扔下老凌到城里来吗?你们俩。可是风雨同舟了几十年哪!丘桂玉说,那你把我们俩一起调回城里吧。韦蕊问,这是老凌的意思吗?丘桂玉一听这话,不吭声了。
  她知道丘桂玉的心思。她必须守住这个口子。文化局这趟水已经够浑的了。再来一个丘桂玉,又不知会弄出多少事来。
  开学前的一天,老凌把小翠送来了。几个月不见,小翠的个子又长高了,人也水灵了,漂亮了。韦蕊开玩笑说,可别把我们韵州城里的小伙子迷得神魂颠倒啊。小翠不慌不忙地说,小白脸我才不感兴趣呢,韵州城里能有高仓健吗?老凌骂道,没一句正经话,以后要跟韦蕊阿姨学着点。
  老凌这次来,韦蕊发觉他消瘦得厉害,咳嗽也加重了。她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老凌说没事,这几天有点感冒,过些日子就好了。韦蕊说到丘桂玉想调到城里来的事,老凌沉下脸说,这婆娘的屁话,你可不能理她。又说,局里这么复杂,我替你担心。韦蕊半开玩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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