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她发现有人站在她背后,一看,正是修长林,宣传委员陈胖子跟在他背后。修长林几乎没有和她寒暄,说,走吧。陈胖子观察着修长林的表情。也和她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她跟着他们上了乡政府唯一的桑塔纳轿车。修长林说今天去茶泉村,看望一下陈根弟老太太。他问韦蕊。听说过这个名字吗?韦蕊说,老凌的姨妈嘛。常听他说起的。修长林说,老凌带我来过两次了。今天我特意不让他来,是要让老太太相信,并不是她的老外甥在骗她,她的剪纸真是可以轰动韵州的。
陈胖子在一旁连连点头。说百分之一百能够轰动韵州。韦蕊看着他一张阿谀的肉脸,想起有一次老凌打了一份报告,申请一千元经费,给陈根弟办个展览。陈胖子板着脸说,不就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破纸嘛,挂起来谁看啊?
倒是这个修长林。让她有点吃不准。一个乡党委书记就像个小国之君,方圆十几里,他说什么好。什么就是好的。他把文化挂在嘴边,就像菜肴里放味精。也算是一种需要吧。
汽车在丘陵的盘山公路上爬行。韦蕊的记忆里,西望峪有太多的零星村落,静卧在绵延不断的沟壑之中,有时。你只能凭借村庄上升的炊烟来认定它的位置。茶泉村不足十户人家,坐落在茅峰山下的一面坡上,村前有一溪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泉,村后是大片的毛竹,四周则是茶园。这样环境幽美的山村。据说山民们都很贫困,这么好的资源,人们怎么会穷呢?韦蕊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
走进陈根弟老人的家,简直就是走进一个剪纸王国。韦蕊发现。修长林也许真是懂点艺术的。虽然来过两次,但他一看到墙上那些随便贴着的大大小小的剪纸。那些孝子贤孙、英雄好汉、龙飞凤舞、三羊开泰、鸳鸯嬉水……的图案,还是有些激动。他搀着颤巍巍的陈老太坐下,弯着腰,像晚辈那样俯在她有些失聪的耳边说话,那种由衷的敬意让韦蕊有些感动。陈胖子跟在旁边,修长林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韦蕊看着有些滑稽,自己走到屋外,空气真好,四周安静极了。近处的人,远处的牛,脚步都是慢吞吞的。将来,年纪大了,她和钱进在这里搭几间茅舍安度晚年,倒是不错。可是现在,她的心不属于这里。她在等待钱进的消息,做什么她都是局外人的心态。
陈根弟老人有一张多皱而憔悴的脸。她的右手小指因为常年剪纸而不能弯曲,岁月的艰辛不言而喻。但是当她翘着手指拿起剪刀在一张铺开的纸上飞快地剪起来的时候,她的神态俨然像一位真正的女王。她看上去有些衰弱,呼吸和喘气的声音远远盖过了剪刀行走的声音。但据说她每天都要剪纸,就像她每天必须吃饭一样。她一辈子生活在如此偏远的山里,是谁教会了她剪纸,那些美妙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从何而来?
跟我奶奶学的。她含糊地说。
那么,你奶奶又是跟谁学的呢?韦蕊好奇地问。
她自己想的。
为什么一直丢不下剪纸呢?
好看。
再问下去,她就一直摇头了。
修长林大声地在她耳边说,要给她在韵州办一个剪纸展览。老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使劲地摇头。修长林不知说什么好,求援似的看着大家。老人的儿子。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在一旁说,前几年凌哥把好多剪纸送到韵州群艺馆去了,馆长没录用。老娘就死心了,可她还是天天剪纸,不剪心里就憋得慌。
馆长没录用?修长林询问似的看着韦蕊。
韦蕊说,毛馆长是搞舞蹈的。
群艺馆就没有懂美术的?不可能吧。
有美术辅导部,但是大事情都是毛馆长说了算。
修长林沉默着点起了一支烟。
韦蕊知道,按毛的风格,他不喜欢或者不懂的东西,他是不会投入一分钱的。以前,在馆务会上。美术部主任老郑经常为了展览的经费和毛争论,有时争来争去,毛还是一分不给。所以,韵州群艺馆在毛的手里,从来是舞蹈一枝独秀。
老凌为了这个剪纸展览,肯定是吃过毛某人的闭门羹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临走的时候,修长林取过一张纸,郑重地写下几行字,交给陈根弟老人。说,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这是我给您立下的字据,我保证给您在韵州办一个剪纸展览!
驾驶员小刘去车上拿来一捆五颜六色的纸,修长林说。这纸是我在城里买的,也不知道您能不能用来剪纸?
韦蕊看见老人干涸的眼眶里滚动着浑浊的泪珠。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些发酸。
后来的几天里。韦蕊又跟着修长林去了庙干村和马家窑村。庙干村的盾牌舞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上百个汉子一手举刀,一手举盾,在激越的锣鼓和招军号子里变换着方阵,那种宏大场面,那种气魄精神,让韦蕊内心感到了一种震撼。二十余个鼓手们一身古代壮士装束,他们掌握着舞蹈的节奏。铿锵的锣鼓与汉子们的步伐汇合成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表现着战士出征、格斗、庆功、凯旋的强烈情绪。你不再相信他们是一群农民,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庙干村的党支书老韩是这支舞蹈队的指挥。他显然受到了修长林的情绪鼓舞,格外卖力地带领大家在腾起的黄尘中尽情挥舞。
有一点惭愧。在韦蕊心里慢慢放大,她来西望峪这么长时间了。居然没有看过盾牌舞,记得老凌对她说过几次,她因为心情不好,一直没当回事。
她发觉自己不是旁观者的心态了。
修长林对韦蕊说,把它打到韵州去,有没有信心?
陈胖子在一旁恭维说,修书记这么重视,别说韵州。就是打到省城也没问题嘛。
修长林说,过几天,省里专家要来看的。
修长林的兴致这么高,韦蕊就顺着说,好东西最终是不会埋没的。
她觉得修长林不同于那些处处要效益、出政绩的乡官。也许他内心真的喜欢这些一般官员不喜欢的东西。她想,一定是他觉得这些东西对他很有用吧。可是,把这些民间舞蹈全都发掘出来了。又怎么样呢?西望峪还是西望峪啊。
夜里她给钱进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这些天的感受,其中几处提到了修长林。她把他说成是一个有些特别的人。然后问钱进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她虽然有爱情支撑着,但是她发觉,自己坚持的能力是有限的。她把自己比喻成一支隐蔽在沼泽地里的伏兵,天气非常恶劣,粮草储备有限,如果总攻的命令迟迟不能下达,她担心自己会在沼泽地里永远爬不起来。
按照她和钱进的约定,她在信封的外面加了一个大信封,她必须把信先寄给老米,那个钱进在汽车站的战友,老米会及时而安全地转给钱进。
钱进的回信在几天以后翩然而至。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市物资局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小心翼翼的故意有些倾斜的字体可能是那个老米的。信很厚,沉甸甸的。韦蕊捧着它心里好一阵欣喜。她的第一感觉就是钱进已经攻占了物资局。而大型的运输机正在向坚守在沼泽地里的伏兵准确地空投粮草和弹药,红色的回城信号弹即将升起。她把信揣在怀里,一直坚持到夜里才打开。台灯温暖的光晕把她还原成一个羞涩的少女。这个寂寞的山乡之夜无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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