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韦蕊去文昌宫的那天是个周末,恰好下雨,她撑了一柄花阳伞,是细碎的白花,石蓝底子。与她的一身淡粉裙装十分般配。她走到莲池边就走不过去了。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对着满池盛开的莲花念念有词。看背影,她知道是毛小雄。他还是这样。一到下雨天。就在这里做功课。像煞个真心修炼。也蛮难为他的。她想不惊动他。她从他身边绕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就转身了。韦蕊看到了一张被雨淋得有点泛青的脸。韦蕊,我想帮你拍一张照!韦蕊说好啊,可是你帮我拍过很多照了,我一张照片也没有拿到呢!毛小雄自言自语说,会给你的,会给你的!复旋过身去,对着莲池念叨着什么。
韦蕊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阻拦他?哪怕给他一把伞。
见毛馆长。韦蕊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因为是预约,毛馆长气定神闲地在办公室等她。韦蕊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用一双水渡不兴的眼睛看着他。好像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她只是从乡里来联系工作的一个女干部,她还给了他一张西望峪乡政府的介绍信。毛馆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决定就从介绍信开始发动攻势。他连声说太见外了。自己人居然还用介绍信。难道群艺馆和西望峪乡政府的关系有这么糟糕吗?难道你小韦不是从群艺馆派下去的吗?难道你和我之间真的就只剩下工作关系了吗?其实加强一下沟通,什么事不能解决呢?
毛馆长的客气有些咄咄逼人。那种习惯性的届高临下,也是老套路了;韦蕊熟悉他的连珠炮式的攻势。看起来是较真。其实特别虚假。既然这样,她就索性把来意和盘托出了,她希望在首届经贸节的开幕式上。有来自西望峪的盾牌舞。
毛馆长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提出这个问题,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打印的节目单,爽快地递给韦蕊,说,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韦蕊接过单子一看,一长溜的名单上。盾牌舞赫然排在第六位。
如果只选五个节目。那我们岂不就被淘汰了?她说。
这个嘛,排列不是绝对的,一般来说,既然被我们看中了的节目。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当然,也不是我说了就算,最后组委会还要平衡,还要优中选优,你也知道,韵州市40多个乡镇。哪个镇不想上节目啊!
毛馆长又拿出一份节目单,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三十多个节目,她找了半天,才在最后一行找到了盾牌舞。
韦蕊发现了问题,说,那么,到底哪一份节目单是真实的呢?
毛馆长说,都是真实的。说实在话,各地的节目都各有特色,砍哪一个都是忍痛割爱。
话说得简直天衣无缝。你就是一根针也插不进。
韦蕊站起来说谢谢。她会立即向修书记汇报的。她告诉毛馆长。门口传达室里有几筐梨子,是西望峪果园的新品种,是修书记送给群艺馆的老师们尝尝鲜的。
毛馆长嘴里客气着,他正在想一个什么理由,留韦蕊再坐一会儿。但他发现自己这会儿特别缺乏想象力。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讲,可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反复地对韦蕊保证。上节目这样的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虽然大家都很在乎,而且名额又是这么地少,但他一定会帮忙的,他希望和她随时保持沟通,最近他配了一个传呼机,挂在腰间的,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号码,但他一点也不犹豫地把号码告诉她了,这样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找他。真的,沟通非常重要。
然后,他认真地告诉她,他刚才找到了一点感觉,就是过去的时候,他和她在一起共事的感觉。比如,他们一起去基层排练节目,一起下乡,一起熬夜,唉,那种感觉真是非常难得,而且就那样一去不复返了。他甚至想提一提龙嘴湾,那个秋水旅馆,那个难忘的长夜。
可是,韦蕊的脸上慢慢浮起一种凛然,这使她坐在那里,有点像一座雪雕,有冰凉的味道散发出来。
毛馆长着急地搓手。这不像他的一贯风格。他终于从一团乱麻中抽出一根线头,提起了她当初怎么会去西望峪的事。当时他确实很被动,简直四面楚歌啊。不是有一句成语叫丢卒保车吗?实际上呢,他一直在保她,该顶的他都替她顶下来了。但有的时候确实不能保,只能顺势而为。后来,在听到她去了西望峪后又有那么多的风言风语的时候,他是如何地难过,又如何地做了许多疏通工作。尤其在她入党这件事上,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为她说了多少好话啊!
韦蕊嘲讽地看着他说,毛馆长太用心思了,怪不得。这么显老!
毛馆长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他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谁真想听清他在说什么,就应该凑上去,最好是被他拥在怀里,这样还可以聆听他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呢。
韦蕊不由地倒退了一步。她看到了毛馆长眼睛里一点一点多起来的火星。她还看到他手里,其实是抓着一把牌的,这把牌被他玩了多少年了,他用这把牌玩了多少人,也许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上节目。只是那一把牌里的一张牌而已。
但她能赢他。她有这份自信,因为她的背后站着修长林。她突然感到,修长林在她心里,占着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
照例,韦蕊应该到馆里其它部室去看看熟人,但是她看到几乎所有的业务科室都关着门,连郝阿姨这样的内当家。今天也没在。毛馆长解释说,业务上的人全下去选看节目了,郝阿姨呢。则是代他去市里开会了。最近她已经升了馆党支部副书记。毛馆长话里的意思是,凡是真心跟他走的人,都会功德圆满的。
毛馆长眼睛里的意思,却又是另外的了。为了等她来,他作了十分周密的安排。现在的文昌宫,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韦蕊半开玩笑地指着对面说,毛馆长怎么没安排小雄同志下乡啊?
毛馆长一抬头,他的宝贝儿子正对着这里举起相机,他有些恼怒,却不好发作,而韦蕊已经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表情丰富的背影。
没变,没变,一点没变。向来把自己称为纯粹的审美主义者的毛馆长。此刻正专心解读着韦蕊远去的后背。喃喃自语道。还是-块上等的料子啊。
省电视台《风情》栏目的采访车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开进了西望峪。为首的刘编导说。要给这里的民间艺术做一档专题节目。于是,那些剪纸、盾牌舞、花船舞、龙灯舞就在小小的扁担街上集合起来,让大家有一种提前过年的感觉。韦蕊陪着刘编导,整整忙乎了两天,才把节目拍完。刘编导还是个业余诗人,自费出过两部诗集,笔名叫瘦马。他非常喜欢西望峪的环境,特别是扁担老街,那样古老、恬静,可以让人忘记世间的尘嚣。自然也是可以入诗的。他又说,有韦助理陪着,干起活来特别有激情。他一直后悔没有带一本他的诗集来,谁知道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还有个韦美人呢?而韦蕊的疑惑在于,堂堂的省电视台,怎么会青睐一个藏在山旮旯里叫西望峪的地方?刘编导说,韦助理就不要客气了。你们有个什么修书记,和我们头儿可是老同学啊。韦蕊恍然大悟,心想。修长林做什么事都不露声色,就像一个下棋的高手。每出一着,都要管好几步呢。这样的人让人敬畏。往深里想。也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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