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郝阿姨是什么意思?她一阵忐忑。好像她正在为毛馆长付出代价。那个对她施暴的人在关键的时候生了痔疮。又在关键的时候去省城学习。而她就像三岁小孩一样被打发到这个城市的西伯利亚来。到底怎么回事?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她打电话的时候邱桂玉老是在旁边走来走去。她来了才十几天,这个女人就有些得寸进尺地欺负她,好像认准了她是个被发配来的弱者。
现在只有找郭圆圆了。
一直等到快下班的时候,郭圆圆才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心急火燎,问了一大堆为什么,郭圆圆犹豫了一会儿说难道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她心里一阵抽紧。说圆圆我求求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呢?郭圆圆说电话里说不清楚的,后天我要到黄泥乡去搞群文调研,顺道去看你的时候再说吧。
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淌下来了。
一直等到第三天的傍晚,郭圆圆搭乘的黄泥乡的一辆进城的便车。在文化站的门口停下来,她连喝一口韦蕊递上的开水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搭乘的便车要去城里办的事很急。至多只能停留几分钟。邱桂玉见来了客人。顿时长了精神。她吆喝着要郭圆圆进屋坐,因此她们简短的会谈就只能在文化站旁边的阅报栏前进行。郭圆圆想说什么,突然又犹豫起来,在韦蕊的再三催促下,才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问了韦蕊一个没有想到的问题:你和毛馆长在龙嘴湾住的那一夜,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吗?
瑟瑟的秋风里,韦蕊打了一个寒颤。几张飞旋的树叶从她的头顶掠过。
本来就有人恨死你了,说你不过是个工人,凭什么调到馆里来?还处处让领导宠着你,给你那么多出风头的机会。文昌宫是什么地方?从龙嘴湾到城里不过几十里路,可你……你们偏偏要在那里住一夜。你们前脚走,有人后脚就到了。一些说法我都讲不出口。
卑鄙!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郭圆圆同情地看着她。
毛馆长业务水平是蛮高的,可他这个人很花;以前在歌舞团,就有不少说法。领导和他的关系很好,再说也看重他的能力,每次总是保他,可与他有瓜葛的女性,没一个不倒霉的。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都是这样的。郭圆圆同情地看着她说,台风的中心没有风啊。
汽车司机在按喇叭了。
为什么要撵我到这里来?
你不走,馆里就不会太平。这种事情是不上桌面的,让你下乡锻炼又没错。
文昌宫真是个陷阱啊。她想。
韦蕊,我就知道这些了,等毛馆长回来了,你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自己多多保重吧。
走出几步。郭圆圆又回过头来叮嘱:我的话你可要保密;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来过啊!
浑身像被抽空了似的。
她被这个世界欺骗、遗弃了。
前后想想,真是一个非常完整的落难故事。只是戏已经快到尾声了。她还浑然不知。
回到文化站,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丘桂玉端详她半天,又不失时机地气了她一下:看你丢了魂似的。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不想理她。她现在一点也不恨丘桂玉了。只有丘桂玉还在乎她,老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的。让她不那么寂寞。
小翠放学回来了,顺手将一把在路上采的野菊花送到她怀里。说小韦阿姨,你的脸色怎么有点发青啊?
好孩子。她喃喃地说。可是她一点也闻不到野菊花的清香。
傍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见到钱书记风风火火地进来。她心里突然滚过一阵雷。不知为什么,她非常希望他还像往常那样。坐到她的饭桌上来。可是,不知为什么钱书记只朝她随随便便地一瞥。坐到另二张饭桌上去了。
明明她身边有一个空位置的。
没有人在乎她的存在。不需要她的人。只轻轻地一扫帚,就把她扫到了这里。她的一切到了这里。就仿佛都终止了。
因为内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结,她来西望峪后,一直不敢给往日亲近的朋友、同学写信、打电话。她有个姑妈,是父亲最小的妹妹。平时跟她是无话不谈的,但最近发生的事。她一直不敢告诉她。父母亲那里。她也是谎称是短期下乡蹲点。
她总以为。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
她想找点酒喝。晚上,敲开了供销社小卖部的门,她买了一瓶洋河大曲,抱在怀里。急急地回到她的阁楼上,就听着隔壁丘桂玉不知又为了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正在泼撒似的大骂老凌,这几乎是她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她半躺着,喝下一大口酒,听一句丘桂玉的叱骂,想象着一声不吭的老凌入定一般的容颜。心想这世界真是一物降一物,一切都是劫数。又看一眼墙上那幅老郑送给她的画。她这棵小竹笋,已经奄奄待毙,肯定是长不成修竹了。这样看着,心里更难受。于是就把画摘了下来。如此,一瓶酒一会儿就没了,她感觉热乎乎的。脑子糊涂一些了,不想那么多了。心里就好受些。
活着,竟是这样地难熬。
又一天的夜里,她想到了自杀。
死,就像一条黑暗的温暖的没有风的巷子。她走到了巷口,好像有人在温存地唤她。来吧,来吧,走进来,一切就都解脱了。她觉得那黑暗中有一股温馨的气息,甚至甜丝丝的,那样地诱人。
她突然发现,死,其实就是人类的朋友;许多不能解决的问题,只有通过死,才一了百了。
更重要的是,惟有一死,才是对他们最有力的抗争。面对着她的尸体,毛某人会怎么想?叶副局长的养猪经验可以见鬼去了。
断断续续的有关自杀的片断。是来自一些电影和小说。上吊,割脉,投井、服毒……她心里乱得没了头绪。走出宿舍,脚下飘飘地像踩着一片云。她孤单的身影从黑黝黝的扁担街上移过去,自己都觉得已经像一个鬼魂。以前她看过一本日本小说。一个想自杀的女主角说她其实也怕死。但她更怕活。她现在就是这样了,一分钟、一秒钟都是煎熬。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扁担街的尽头了。再往前走,有一座寂寞的小桥,叫驮龙桥。桥下流淌着幽幽的溪水,两旁是越来越稀疏、低矮的房子;再过去。是一大片青梅园。风吹过。是细碎的脚步一样的响声。平时从这里走过。她总觉得有些阴气,但现在她一点也不怕了,真是奇怪。她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怎么看都不舒服,到处都是人工斧凿的痕迹。这世界原本是这样的虚假。她现在没有必要害怕这个假布景一样的世界了。她突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是天边飘来的?哦,是青梅林里飘出来的,她迎上去,斑驳的树影在她的两肩摇晃,每一根桠枝都在热情地向她招手。她觉得这些树才是真实的,肯定比人活得自在。人还不如做一棵树。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趔趄着就扑倒在一棵青梅树的怀里了。
就在这里吧。树说。
什么?她喃喃地说。
就在这里吧。树又说。
她朝四周看了看。一切归于寂然。太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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