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她必须克制自己。乡里是专门下了文件,要求全乡党员干部向她的救人事迹学习的。她必须和那个被印在文件上的名字保持一致。
  团委书记的工作,主要是配合乡里的中心任务,乡里忙什么,团委书记就配合什么;文教助理呢。说起来是配合分管副乡长做一些文化教育条线上的协调工作,但有一半的时间是去市里开会。有些会议不是韦蕊的。但分管副乡长太忙,就让她去顶。一个月下来,韦蕊一共在市里开了17天会。其他的时间,她也没有空闲,因为别的部门忙不过来的事,比如应付上边来的爱国卫生检查、生产安全检查、人口普查,还有招商融资方面的接待,甚至孙胡子的民兵训练总结。都会临时叫她帮忙。她自己这一摊子,反而被挤没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具体的别人抢不去的一块。凡是要做主拍板的事,别人不会找她,而是去找宣传委员。找副乡长、乡长。时间长了,韦蕊发现,文昌宫的一些潜规则跟这里是一样的。什么事都不能越级,官比她大一点点、甚至官不比她大,但资格比她老一点点的人。都可以用他们认为合适的方式来指挥她。
  韦蕊是这样来慢慢说服自己的。乡政府机关就像院子里那棵合抱的古银杏树。她不是根须,不是躯干,只是树上一根细小的枝桠,无论她抱怨还是不抱怨。她的任何声音都对树的生长不起作用。同时她又知道。因为她的特殊经历,大家都在关注她。她和钱进的事,至今还有人在私下里议论。她必须争一口气,她希望自己每天都忙得开心,只要是工作,管它是记在谁头上的,你只要认真去做了。别人是不会忘记的。就是真的忘记了,也没有关系。
  每天她一早就提前上班了,但她发现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早。这个人就是修长林。除了特殊情况,他每天傍晚骑摩托车赶回韵州,清晨六点半。他就出现在乡政府大院里了。来回近100里地,风雨无阻。机关里的人说,修书记家里有病人,所以他每天要赶回去。但他除了开会,基本不用公车。所以乡政府唯一的那辆桑塔纳,停在院子里没有人敢碰。
  韦蕊偶尔能在食堂里能见到修长林。他吃饭总是比别人晚,经常是最后一个到食堂里,有什么就吃什么。韦蕊发现。有的人掌握了修长林的作息时间。就专门在中午食堂开饭的时候去候他,于是修长林吃饭的时候,也在跟人谈事。实际上。修长林的时间就是被别人用的,你不找他,别人会找他,有权力的人大概都这样。永远也不会闲着。有时韦蕊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在乡政府大院,她其实是很边缘的,她只是永远在配合别人做事。有些思想的苗头,会不断地冒出来,又不断地被自己掐灭。
  有一天,她在办公室里突然接到修长林的电话,她以为是找孙胡子的,不假思索就把话筒递给了他,可是孙胡子一听。又把话筒还给了她。她有些慌乱,修长林还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呢。几分钟后,她就坐在修长林的办公室里了。她以为是单独谈话,但她刚坐定,宣传委员陈胖子夹着笔记本也进来了,他的身后跟着老凌。她心里掠过一丝失望,她才知道,内心里她是很想得到修长林的单独召见的。
  修长林简单扼要地给他们下达了任务。市里马上要搞首届经贸节,开幕式上,要搞一台大型文艺演出。除了请国内的一些大腕来捧场。市里还打算在各乡镇选拔一些有地方特色的节目,咱们西望峪的盾牌舞,应该是有竞争力的。这个事情,不是单纯的节目问题,而是地区竞争力和形象问题,所以,咱们一定要尽力争取。
  修长林的口气是留有余地的,但看他的表情。却是志在必得。
  任务自然落在韦蕊身上。文化站全力配合,陈胖子作为分管领导,只是做好协调工作。
  老凌习惯地两手一摊,和过去一样,他要说的是经费问题。
  陈胖子挖苦说,你就知道要钱,你这个要钱的动作,我怎么这样眼熟啊?
  老凌苦笑地说,没钱怎么办事啊?光服装费、误工费就得……
  修长林一伸手,预算报告呢?就知道嚷嚷。
  老凌得意地笑了,说,没想到领导会这么爽快,真好!我回头就送来。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韦蕊心里盘桓。这件事的难度并不在经费。也不在节目本身,而是如何跟文化局和群艺馆协调好关系。通常,全市性的文艺节目展演,用哪些节目,淘汰哪些节目,都是由他们说了算的。这一点,修长林应该非常清楚;他更应该清楚的是,让她去跟他们打交道。不是明明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可是修长林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站起来朝门外走,陈胖子恭维地说,修书记又要亲自下乡啊,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雨呢。
  修长林难得地幽默他一下,说,不好意思,鄙人正要亲自上厕所呢!
  陈胖子尴尬地笑了。
  韦蕊和老凌相互看了一眼,都笑不出来。老凌用眼色示意她,有话要抓住机会说。她站在那里表情凝重,欲言又止。修长林注意到了她的态度,说,小韦还有事吗?好的,等我一下。
  陈胖子离开的时候,诡谲地朝她一笑。老凌则鼓励地朝她点点头。
  她终于把自己对这件事的分析和顾虑全讲给修长林听了。
  修长林沉吟了一会儿说。其实所有的因素他早就考虑到了。他很清楚。文昌宫现在跟西望峪憋着一口气。这一次,就让他们出出气吧。
  这几句话,让韦蕊大感意外。
  修长林又说,无非是盾牌舞落选而已。但盾牌舞的前途,是谁也挡不住的;他可以接受落选,但他的人必须得到磨练。
  修长林等于把底线都交给她了。特别是他把她说成是他的人,让她心里顿时热乎乎的。修长林就是这样,有时像锁在云雾中的山峰,寻常不露峥嵘;有时则豁然开朗,像清风驱散了乌云。天青海阔一览无余;她不知道哪一个修长林更接近于真实?不过这些对她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心灵的羁绊能够解脱而已。
  卸下了顾虑,她的语气也轻松起来,她坦白地承认自己心眼太小。就考虑那么一点鸡毛小事。不过有修书记的支持。她一定会去勇敢面对,去积极争取。
  修长林宽宏地一笑,说无所谓,让你唱主角,主要是让你历练;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你大胆去干,我在乎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
  她离开修长林的办公室的时候脚步轻盈。就像一个群众演员突然得到了一次演主角的机会,她觉得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了,她要跟文昌宫好好地拼一拼。
  
  第十七章
  
  一到夏天,文昌宫的池塘里,莲花便开得欢腾。白莲,粉蓬,黄蓬,还有就是浅蓝的那种,高贵而孤独;精灵一样地,一座座塔似地亭亭玉立着,各自展示着风姿。看上去。真是一种于无声处的争奇斗妍。若是有雨的日子,雨珠子玉粒般飞溅在莲花与莲叶上,晶莹成一片。听那声音,有时像十面埋伏。有时像汉宫秋月;有本书里说,众生如莲,有的在超脱中盛开,有的在斗妍中失色;又说,相偶得藕,相怜得莲。得到的,全是命定,又是劫数。韵州城里虽有十大景致,都镶了金牙一样神气,但独独没有了这里的一池莲香与万般风情。古今文人,都是怜香惜玉的,文昌莲池便被他们称为韵州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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