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她独自的盛大节日。钱进在信上用了很大的篇幅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思念,那种热辣辣的语言,让阅读中的她通体洋溢着一种无可言表的快感。接下来他有些无奈地诉说攻占物资局的难度。虽然他通过艰难的巷战已经逼近那座期待中的城堡,但是要拿下它尚须时日。问题在于,进攻城堡的并不只有一支部队。有的部队不仅进攻路线好,而且武器精良。换句话说,一个席位有许多个屁股想坐。有些屁股的厉害程度,真是难以想象的。钱进担心这个不太美好的比喻会影响他这封情书的格调,便把它涂划掉了,但韦蕊还是看得很清楚。她心里有些不快,钱进的计划基本上没什么进展。决不是他当初说的那样,只要她回到西望峪,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钱进在信的最后提到了修长林。他一连用了几个惊叹号来提醒她。不要跟这个修某人多来往,别看他道貌岸然地喜欢什么文化,其实不过是个心计多端的政客而已。他还有一个长病不起的老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像这样的人不能不防!
  要是钱进知道,这封情书的后半部分让韦蕊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他一定会撕掉重写。就像享用一桌宴席,开始的冷盘卤菜点心非常不错,但后来的热炒大菜要么寡淡无味,要么太咸太辣。甚至在最后的一道汤里还出现了一只苍蝇。就这样。撤离了宴席的韦蕊在深深的委屈和失望中度过了一个无眠的长夜。
  
  第十三章
  
  毛馆长又到西望峪来了。
  西望峪这个鬼地方,好东西很多,毛馆长全知道的。剪纸,烙画,民间舞蹈,等等等等。但是西望峪的好东西基本上不属于他。这就像真理一样无法改变。其实。世界上有太多的好东西让人们必须熟视无睹。比如你从一家银行门前走过,银行里有钱,但你只能对它熟视无睹,你和一位美女擦肩而过,她是别人的老婆,你只能对她熟视无睹。毛馆长过去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把有限的能力用足,把他要的不可能的东西变为可能。但是他对西望峪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些剪纸烙画不可能是他的,盾牌舞非常完整,就像山上的一棵古树,也不可能是他的。他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身上呢?西望峪还有一个他放不下的人,这个人因他而流放到此,原先以为,这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求他。毛馆长宽厚的胸怀就像一张网。识时务的人投入进去。都会得到毛馆长的真心关照。毛馆长对这个人一直抱有莫大的期待,但是这个人不但没有求他,反而又演了一出戏。毛馆长跟这出戏一点边也沾不上,他只能远远地做一个伤心的观众和听众。
  这个人是韦蕊。
  韦蕊突然平静地回到西望峪上班。让毛馆长感到惊讶。在他看来,一个女人走出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一个有能力的男人。韵州这么大,有权势有能力的适龄男人不要太多?曾经,他非常灰心地得知,韦蕊像一条漏网的鱼。已经钻进别人的网里去了,有一度她还玩失踪,以病假的名义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隐居。毛馆长认定了她背后有人,他对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会刮目相看,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韦蕊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如果在某个清晨或黄昏,他得知韦蕊已经远走高飞,到了一个不比文化系统差的单位,他会劝自己平静地接受。可是她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据说她每天阳光灿烂地上班,积极地参与文化站的各项工作,大事小事都做得无可挑剔。于是毛馆长感到,他应该再次来西望峪指导文化工作了。
  可是,他这次来西望峪却是被动的,他接到省群艺馆储副馆长的一个电话,说他和一位老同学、江陵大学的束教授,被邀请来韵州的一个叫西望峪的山乡玩,顺便考察一下民间文化。西望峪的乡党委书记就是他的同学的学生,这个人非常热情,也懂文化,亲自到省城来接他们的,他们已经在西望峪住了一夜了,感觉非常不错。
  毛馆长在第一时间里感到有些恼火。他认识那个叫修长林的人,原来在市委组织部担任部务委员,很平常的一个副科级干部,修某人应该非常懂得什么叫程序,什么叫游戏规则,但从理论上讲。他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他难道不可以请老师来自己的为官之地玩玩,顺便考察一下这里的民间文化吗?但这顺便的一脚。就踹在毛馆长的软肋上了。
  毛馆长决定调集优势兵力。大举向西望峪进发。由他带领的队伍里有郝阿姨、薛荔、郭圆圆等第一阵容,本来,他还想叫上美术部主任老郑,后来一想老郑的某些表现,还是取消了这个打算。临出发前,儿子毛小雄突然要求一起去西望峪,他胸前挂着一只海鸥牌相机,兴冲冲的。把一张窄长的瘦脸都憋红了。毛馆长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再加上郝阿姨在一旁说情,就答应了。
  毛馆长的尴尬是从西望峪乡政府那间简陋的会议室开始的。让他感到不快的人并不是修长林,而是省群艺馆的储副馆长,在毛馆长的印象里,这个老东西平时蛮矜持,一张老瘪嘴,一般是不大愿意说别人好话的,可是这一次他居然兴奋得像个老顽童,让人感到,他肯定是在西望峪捡到金元宝了。他就像朗诵赞美诗一样赞美西望峪的盾牌舞,说这是江南民间文化的奇迹。有珍贵出土文物一般的冲击力。另一位束教授。更是把陈根弟老人的剪纸说得天花乱坠。在毛馆长听来,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用鞭子抽他。最后,激动的储副馆长直视着毛馆长,说这么好的东西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呢?
  这简直是对毛馆长动用酷刑了。
  毛馆长带来的几员干将谁也不敢吭气。郝阿姨借故出去上厕所,但她不习惯这里的蹲式茅厕,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毛馆长没有想到,给他解围的竟然是韦蕊。她坐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确切地说,是在一个最不重要的角落里,正因如此,她说话的声音不得不大些。她说西望峪的盾牌舞,就像周围山上的树,它的根须太深了,谁也不用担心,它会枯萎死亡,山上的大树几百年无人问津。可是它照样生长。盾牌舞的道理是一样的。它长在西望峪的土地里,谁也扼杀不了它,它就是老百姓自己的乐子,它想来就来,想散就散,谁也逮不住它,因为它就在老百姓的心里,它不需要谁来改编整理,保留它的原生状态。就是对它最好的保护。
  至于剪纸,她谦虚地说自己一点也不懂。
  她好像给毛馆长寻找了一条可以不必那么迫切地、急功近利地去重视盾牌舞的理由。但在郝阿姨和薛荔听起来,她好像不是在说盾牌舞,而是在说她自己。尽管韦蕊的语气是平和的,但在郝阿姨们听来,里面却包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意思。郝阿姨还观察到,在韦蕊说话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男人,包括那两个省城来的领导和专家,还有那个西望峪的修书记,都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算什么东西呀?这个会议室里怎么会有她说话的份?她瞥了一眼薛荔,她的脸色也很难看;郭圆圆呢,没什么表情。这个死丫头在关键时刻总是装聋作哑,毛小雄像只猴子一样活跃,开始的时候,他一直在拍照,好像是专门对着韦蕊拍,后来他就溜出去了。再一看毛馆长,额头上居然全是汗,真不像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在韦蕊讲话的时候,毛馆长竟然还用笔在记录,哪还像个领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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