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缘去来

作者:徐 风



不再回到那个不毛之地,可是遗留在那里的爱与恨。会时时折磨着她。暴雨鞭笞着久旱的龟裂的土地。天和地在腾起的黄尘里混沌一片。雨过了,天却没有晴,又一层黑压压的乌云涌上来了。她赤着脚在山岗上奔跑,因为前面有一片天是蓝的,她想融入到那一片蓝天里去。
  去向何方?这已经不是韦蕊一个人考虑的问题。有关这个问题的家庭会议在连续两三个深夜里开得沉闷而且没有结果。主持会议的,当然是韦蕊的母亲。平时不太来的韦小桃也被邀请列席,她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她有疚愧感,再说她是局外人。会议一致认为,韦蕊必须调换工作。彻底离开那个太复杂太险恶的环境。原街道居委会主任虽然最近一直牙疼,血压也频频偏高。但她口袋里放着药片,天天在外奔波打听。凭她的老关系,给韦蕊调换一个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现在她手里已经有了至少三张牌。市政府第一招待所(简称一招)、外贸公司、园林局。看看,她还没有人老珠黄吧,什么江湖凶险,人走茶凉,老娘还不买账呢。
  可是,就像精美包装的礼品被打开了才发现有质量问题,这些看起来不错的单位,原来都是有条件限制的,比如一招吧,单位是不错,接触领导多。奖金也高,但他们坚持只要服务员。要想进管理部门,没戏;难道让韦蕊去洗床单拖地板?园林局倒是正缺普通话好、相貌端庄的导游小姐。但是城区公园的编制已经满了。离城30里。有个正在修建的天然溶洞景观,叫什么蝙蝠洞的,那里缺人。但是,长年在潮湿的溶洞里工作,是会得关节炎的。更何况,离家那么远,转了一圈又去了山沟里不成?外贸公司当然很好。但他们要的是会计,要有专业证书的。韦蕊最讨厌数字了,她连算盘也不会打。这三份看起来不错的工作,就像中看不中吃的果子。摆在那里生生地惹人。韦蕊没有理由不一天天消沉下去,没有人要她,她是一个真正的闲人。她日益消瘦,眼睛发花,说话没有力气。父亲的加了民间偏方的鸡汤她也没有胃口喝。
  一天晚上,小姑妈又来了。等韦蕊母亲不在的时候,她迟迟疑疑地拿出一封老同学刘胜利寄自深圳的信。信上把那个与香港毗邻的移民城市吹嘘得有点像天方夜谭。老同学希望她去加盟他的公司,那里的工资是韵州的5倍,幸福指数则是韵州的10倍。韦蕊把那封信拿过来,潦潦草草地翻着,渐渐地,她眼睛里有了星星一样的光亮。那个老同学是怎么去的深圳,他的公司具体做些什么呢?听上去她的问题里有十分的兴致,韦小桃有些激动,于是就像介绍棉花如何织布,布又如何变成破布,破布又如何变成垃圾,垃圾又如何肥沃了棉花一样,把那个老同学的前世今生说了个底朝天。
  他是不是爱上你了?那么迫切地希望你去投奔他。韦蕊尖锐地问。
  小姑妈并不回避,说,中学里他是追过我。那是什么时代的事了呀,听说他去了深圳后,就和老婆离婚了。
  那就是说。他等着你去做他的压寨夫人?
  我不喜欢这个人。太啰嗦,什么事都跟你较劲。
  所以就把他一脚踢给了我,让我去做填房?
  死丫头你怎么这样尖刻啊?我不过是把信给你看看而已。
  韦蕊要求小姑妈把信留下,她要考虑考虑。
  这封留下来的信开始成为韦家不安定的因数。韦蕊的母亲恨不得把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撕掉,那个灯红酒绿的鬼地方,是个什么样的陷阱啊,韦小桃到底安的什么心?为什么她自己不去,反而来引诱我们蕊蕊下海去?
  一贯没有话语权的韦蕊父亲,这一次有些反常,私下里他鼓励女儿不妨出去闯一闯;夜里在枕头边,他也一反常态地使出浑身解数。企图用生疏了的肢体语言与强悍的夫人温存一番。他的前戏有些事倍功半,前居委会主任已经不吃他这一套老掉牙的伎俩了,她知道他那点苍蝇脑水,无非是让女儿离开韵州,远走高飞。在她看来。无论那个深圳多么辉煌,女儿离开韵州本身,就是一种无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韵州就在苏杭的胳肢窝里,像猪身上的一块里脊肉。她承受不了这样的失败,所以她决不能同意。
  韦蕊在开始的两天里并没有什么动静。第三天。她悄悄去了一趟小姑妈家。她希望和那个刘胜利通一次电话。小姑妈家的电话是才装的,大红的机子很是喜气。她把话筒举在手里,有一种投骰子的感觉。她听到了一个很近的声音。不像是在那个遥远的边陲城市,就像是在和隔壁的分机讲话。电话那一头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一开始低沉混浊,慢慢地清晰明亮,像一根曲线那样渐渐上扬。声音其实是人的另一张脸。是她的声音在影响他的情绪,她知道自己的声音还是有魅力的。小姑妈说得没错,刘胜利也许真的是那种啰嗦的娘娘腔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小肚鸡肠,但不见得是那种心机歹毒的江洋大盗。她突然悟到。深圳也不过如此嘛。像刘胜利这样的韵州小男人,也可以在那里混个老板当当。
  有关深圳的情况。她问得很详细。气候,饮食,住房,工资。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刘经理开的是什么公司。都做些什么买卖?刘胜利说出了一个很长的名字,环球二字开头,然后是文化什么什么,她笑了。话锋一转。说如果自己愿意来加盟他的公司,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职位?拿多少薪水?有没有劳保?提供住宿吗?
  她听得出刘胜利有些招架不住她的攻势。就像一个赌手,不清楚对方的牌面,迟疑着不敢轻易下注。她轻盈地笑了,说那就下次再谈吧。她下意识地把再见二字说得极其妩媚。
  放下电话,她发现小姑妈的脸色不大好看。顺手掏出两张十元的票子,说。不就是几个电话费吗,这刘胜利可是你推荐的。小姑妈恼火地把两张票子扔在韦蕊身上,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真不是个东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韦蕊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小姑妈说。我突然发现你有狐狸相。韦蕊吓了一跳。说,你说什么?小姑妈说,真的。你对着男人笑的时候,真有一股狐媚相。我要是个男人,说不定也会被你迷住的。
  韦蕊咯咯地笑起来。好长时间她没有这样笑过了。她一把抱住小姑妈。在她背上掐了一把。这个深圳长途电话让她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她郑重地告诉小姑妈,她决定去深圳。哪怕刘胜利是个并不可靠的人也没关系。因为,她需要的只是跳板,而不是靠山。她相信自己不可能有什么靠山,她也相信在深圳那样的地方,胆量比能力更重要。她现在还有什么呢。除了“不怕”二字,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小姑妈的眼圈有些红。说,蕊蕊,我真羡慕你,敢作敢为。可是,你妈会同意吗?
  韦蕊说,我能摆平我自己。就能摆平我妈。
  
  第十一章
  
  一切都在悄悄进行中。
  有一种不可能是一定的,那就是说服母亲。韦蕊不愿意做一个无谓的冒险者,考虑再三。她打算不告诉她。一直到她离开。一直到她到达那个淘金者的梦都,再让母亲知道。她的女儿是不会向命运服输的。
  她变得勤快起来。早晨给父母熬粥。然后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有阳光的日子,她把所有的被子拿出来洗。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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