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陈道生摇摇晃晃地推着变形的自行车迈着变形的步子回到了七十六号大院。一进家门,见钱家珍坐在一张开裂的小方桌边有板有眼地哭着。小方桌上。两碗米饭、一盘炒豇豆、一碗丝瓜汤挤在一起死气沉沉。一点热气也没有,看上去像庙里祭祀供奉已久的斋饭,而几只饥饿的苍蝇胆大妄为地盘旋在饭菜上空。然后停在上面大吃大喝,这让陈道生感到这个家脆弱到连苍蝇都敢欺负。一贯怕老婆的陈道生终于克制而有限度地对钱家珍表示了不满,“这么多苍蝇,也不赶一赶?”他挥着因恼怒而僵硬的手很徒劳地打着苍蝇。苍蝇像听了口令一样一哄而散。“饭菜都盛上桌了,小莉呢?”
钱家珍本来已经哭得索然无味了,陈道生的责难如同添油加醋,于是她就变本加厉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扑向陈道生,手抓脚踢,“都是你这个窝囊废,不给小莉找工作,还让公安抓走了。”
钱家珍的手用力不够均匀。所以陈道生脸上只留下了三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他捂着脸,受伤的腿和牙齿剧烈地抽搐痉挛,他简单地摇晃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潮湿的砖地上,地上几只猝不及防的蚂蚁稀里糊涂地就死在了他的屁股下。陈道生脸涨成青紫的颜色。他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指向钱家珍,像杨白劳控诉黄世仁毁了女儿一样,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接着整个七十六号大院里人都听到了陈家老屋里激烈的争吵叫骂声和摔碗砸盆的声音。一般家庭战争中最先牺牲的就是锅碗瓢盆,陈家也不例外。大杂院里的邻居们在碎玻璃一样的尖叫声中。趿着鞋、端着碗过来了。
在圣保罗夜总会当保镖的赵天军刚刚睡醒。他甩了甩麻木不仁的胳膊。拉起陈道生说,“也许过两天小莉就放回来了,公安经常乱抓人。我们夜总会老板还被带到局子里去过呢。”
于是,大伙就沿着这一思路去安慰陈道生,越说越轻松,大伙一致认为小莉还是孩子,也就是贪玩。又不会去杀人放火。没什么大事的。卖卤菜的洪阿宝一身花椒茴香的气息。他盲目乐观地开导陈道生说,“刘少奇是国家主席,对吧?国家主席都能背上冤假错案。待业青年陈小莉抓错一回又算得了什么!”这种情绪相互传染,屋内的气氛立刻就轻松起来,大家就都很轻松地劝陈道生两口子赶紧吃午饭。他们一厢情愿地确信公安很快就要放人。钱家珍甚至不切实际地说,“我要让他们上门道歉。这帮人太凶了。”过了好一会,有人建议,“找一下刘思昌!”刘思昌是七十六号大杂院里走出去的最有本事的一个人。
午后的阳光从窗台上撤走。院子里油烟气息也逐渐虚无,陈道生听到屋顶上空飞过一群鸽子,鸽哨声清晰而明亮。
2 “圣保罗夜总会”二十二楼顶部密集的霓虹灯通宵达旦地闪烁着欲望的光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灯光在夜空里你来我往川流不息地蹦跳着,那是一种挑逗的姿势,类似于一个浪荡女人抛出的媚眼或用猩红的嘴唇在别有用心地吮吸涂满指甲油的手指。因此它也就成了这座城市寻欢作乐的一个标志性的细节。
夜总会通常流露出的是原始欲望。大门口车水马龙。灯火灿烂,迎宾小姐们身披红色绶带脸上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微笑,身材与迎宾小姐一样高挑迷人的陈小莉进门时。居然将一粒瓜子壳吐到了迎宾小姐的脖子里,她正准备说对不起,一阵骚动从后面席卷而来。两个肌肉结实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走上了台阶。两排迎宾小姐全都弯下腰声音整齐地喊道,“杨董事长好”,小莉看到瓜子壳从那位迎宾小姐的脖子里掉到了地毯上。
陈小莉也就是在迎宾小姐们共同弯腰的时候看到保镖赵天军的。她拉住赵天军肌肉扎实的胳膊,“军哥,不要跟我家里人说我来过夜总会。”赵天军用黑色的眼睛看着小莉。嘴里露出一口白牙,他耸了耸肩说,“夜总会怎么了?我不也在夜总会上班吗?你来过这么多回,我哪次告发过你?”小莉捣了她一拳。“我爸知道了要砸断我的腿。晚上我请你跳舞好不好?”赵天军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就喜欢断了腿的美女做老婆。”小莉跺着脚骂了一句。“赵天军。你不得好死!”
陈小莉没进包厢,她坐在二十二楼舞厅拐角的一个卡座里,点了一杯最便宜的茶水。然后百无聊赖的目光停留在舞池里。舞池有一个篮球场大,身份不明的男女们像鱼一样在池子里游来游去。灯光总是被音乐控制着,抒情的乐曲响起的时候,灯光就暗了下去,此时跳舞就成了一个装饰,一个放荡身体的借口,男女们在幽暗光线的掩护下,搂抱在一起,手与身体的关键部位相互勾结。紧密配合。舞蹈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把见不得人的欲望塑造成艺术的造型。一曲终了,灯光刹那间大亮起来。许多人沉溺于暧昧的纠缠中来不及做出反应,他或她的手依然滞留在对方不该放的地方忙碌着。等到节奏疯狂的迪斯科舞曲响起来的时候。陈小莉感到在超重低音和重金属音乐的联合轰炸下楼顶随时都会被掀翻,她的心里有些慌。脸上的汗也憋出来了,老四还没来,她有点撑不住了,骨头里像是有成群结队的虫子钻了进来,又痒又麻,可这骨髓深处的又痒又麻抓不着挠不住,她真想一刀劈裂骨头,可身上没刀,于是她用牙使劲地咬住嘴唇。迪斯科音乐如洪水猛兽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灯光像是机枪点束扫射,将舞池里男女们切割成卡通动画片,陈小莉忍无可忍地跳进池子里,在群魔乱舞的疯狂中接受枪林弹雨的扫射和粉碎。
浑身汗湿了的陈小莉最后在女洗手间里才找到了她认识的陪舞女黄娟,黄娟正躲在洗手间门后点上锡箔纸,一缕青烟刚刚飘起来时,小莉就像一个优秀的射手一样,准确无误地一把夺过冒烟的锡箔纸,大口大口地吸起来,“娟姐。我会给你钱的!”一脸愕然的黄娟冲过来,死死地拽住小莉的胳膊,“我也没货了,你不能独吞。”于是小莉将锡箔纸递到了黄娟的鼻子下面,两人患难与共地吸了起来,她们像两只相依为命的猫在争食生命中的最后一条鱼。当白粉在锡箔纸上变成黑灰后,黄娟将苍白的手伸向小莉,“我花两百块买的,你得给我一百。”小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过两天我会给你的。老四说今晚给我带货来的。”黄娟说。“老四就自给你了?他是个王八蛋!”
王八蛋老四说好了晚上九点给小莉送两包粉到圣保罗夜总会。条件是小莉陪她睡两晚。最近两个月来。小莉的粉都是跟老四睡觉睡来的。这个王八蛋最早是靠在夜总会拉皮条的小混混。后来见倒粉收入高。就死皮赖脸地让小莉给他一点货,尝到甜头后又缠着以贩养吸的小莉跟她的上线焦大头接上头,为了独霸圣保罗的生意,老四将夜总会头牌舞女叶莺送到了焦大头的床上,然后与焦大头联手把小莉甩了,焦大头对眼泪鼻涕双管齐下的小莉说。“你要货量太小,又是个女孩子,风险太大,以后就找老四拿货吧!”十九岁的小莉一直是弄一点货给歌舞厅的舞女和常客。相当于发扬风格互助友爱,自己只是赚一点差价维持吸粉,没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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