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出蜡黄色。陈道生戴着当初店里卖不掉的棉帽,又厚又肥。丑陋而暖和,棉帽将头和两耳裹得严严实实,脸部实际上只剩下巴掌大一块。像是从黑乎乎的帽子里抠出来的一块烧饼。陈道生在冷得腿直打哆嗦的时候。他就想起晚上回家坐在灯光下数块票毛票的动人情景。他的手指在数票子的过程中轻快如飞,想到这,他就不冷了,腿也不打颤了。真是奇怪。原来人怕冷并不是因为缺少棉袄棉裤……
  陈道生站在风口等小学生放学的那天下午。钱家珍在齐小云家打牌。前一次在牌桌上慷慨输钱的大人物郭文达又来了。他们团结在牌桌上开始了战斗。齐小云丈夫高正山在粤风酒楼当厨师,一次郭文达去吃饭,饭后要找大厨,店老板叫来高正山,郭文达说你的菜做得比我在广州吃的粤菜还要正宗,随手就抽出一百块钱塞给高正山,高正山不敢接。郭文达说这是小费,我们在台北、香港吃饭付小费是很正常的,不要就是不给面子了,高正山在店老板的认可下很为难地收下小费。此后郭文达常来吃饭,一来二往就熟了,高正山非常崇拜这位梳着背头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的大人物。那风度。那神气太让人着迷。更让高正山蓬荜生辉的是郭文达在一个晚上突然造访他家,而且还送给他一个一次性的气体打火机,高正山在惊喜激动之余问郭文达怎么知道他家住址的,郭文达笑着说,“不要说找你家在哪里。就在找你们市长在哪里,沿海对台导弹布置在哪里。我马上就可以报出来。”高正山有些紧张起来了,光荣的情绪马上变成了恐惧。“你是台湾特务?”郭文达笑了。“我是有二十六年党龄的老党员,国防大学毕业的,怎么能当国民党特务呢,”然后他神秘地小声对高正山两口子说。“我是中央情报部和国家安全局的特派员,千万不能对外讲一个字。泄密出去那可是要受军事法庭审判的。”郭文达说他正在执行中央的一项特殊使命。在双河要呆一段日子。他不能跟官方有任何接触,只能跟老百姓交交朋友,齐小云问是不是调查港商孟扶根在双河搞合资的。郭文达说我的任务是不能告诉你的,这是组织纪律,纪律懂吗?高正山叫齐小云不要随便问,齐小云不敢说话了。此后郭文达常来陪齐小云高正山打牌,每打必输,输得很轻松,输的好像不是钱而是路上捡的一叠无用的草稿纸。钱家珍也赢过郭文达的钱。对他的身份很好奇。齐小云没敢告诉钱家珍这位五十多岁男人的真实身份,只是说他是“大人物”。
  这天下午,钱家珍牌运比命运还要差,黄昏时分将口袋里的四十多块全输光了,大人物郭文达掏出两百块钱扔给钱家珍,“算我借给你捞本。”钱家珍说,“再输了,我可还不起的呀!”大人物开玩笑说,“还不起就拿你抵债,像《白毛女》里的喜儿那样。”齐小云说,“你要是能抵给大人物,那就享大福了。”钱家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人家喜儿长得漂亮呢?”高正山说,“钱家珍年轻时候长得才漂亮呢。那时候厂里的小伙子见了她都走不动路。”郭文达说,“女人三十一枝花,像钱女士这样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风情万种的年龄,我看挺漂亮的!”大人物郭文达把钱家珍的年龄减去了十岁。而且这么有风度又有钱的男人如此夸赞她。钱家珍心里像是喝下老母鸡汤一样舒服,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心渐渐地乱了,牌也越打越差了,很快二百块钱又输光了。天黑了,高正山一看表,说酒店上客了,要迟到了,说着拔腿就走了。
  郭文达对钱家珍和齐小云说。“我请你们去吃饭!”齐小云说儿子放学马上就要回来了,要给儿子做饭,钱家珍输了钱赢了心情,感觉不错,也推托说,“我们都是有家有口的,要回家做饭呢。”郭文达不再勉强。他从阴暗的光线里抽出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自嘲地说了一句。“好在我已习惯了自斟自饮的孤独,干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该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差点都忘了纪律。”
  钱家珍是跟郭文达一起走出了五十八号院子的,在巷口快要分手时,郭文达站在黑暗中看着钱家珍。“难道我俩在一起吃顿饭有困难吗?”钱家珍犹豫了一下,没说话,一辆黄色面的突然停在了他们面前,“先生,要车吗?”郭文达拉着钱家珍的手上车,钱家珍想推开的他的手,脚却不由自主地踩上了车踏板。车子穿过路灯稀少的巷子,驶上灯火灿烂的大街,满眼霓虹灯你死我活地蹦跳着,钱家珍头有些晕,郭文达攥住钱家珍的手没有松开,她感到这个五十多岁男人的手又柔软又温暖。
  在大富豪酒楼缠绵而饱满的灯光下,郭文达与钱家珍共进晚餐。餐桌上点了扇贝、鸡尾虾、蛏子、红烧甲鱼、清炖海参,菜不多,道道名贵,钱家珍很别扭地使用着筷子就像使用着陌生的手枪,郭文达不停地给钱家珍搛菜。受宠若惊的钱家珍享受着男人的呵护和温暖,脑子里突然闪电一样划过一道瞎子说过的那句箴言,然后又立即否定了,“这不可能!”钱家珍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在哪个单位呢?”郭文达很神秘地说,“这我不便告诉你。我只能说我在执行一项连你们市长都不知道的任务。”钱家珍说,“你认识市长?那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郭文达说,“这没问题,你要是实在想工作的话,就当我的助手,八百块一个月,怎么样?”钱家珍一块甲鱼肉停在嘴里进退两难,她惊呆了,“八百块?帮助你做什么呢?”郭文达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哪天你到我办公地点去看一看,好不好?有你这样成熟干练而有风度的女士做我的助手,天助我也。”钱家珍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什么风度。”
  结账的时候,郭文达付了七百三十块钱,钱家珍伸了伸了舌头。“这么多钱?”郭文达笑了笑,“小意思啦!还不抵我在美国吃一小盅干捞鱼翅呢。”钱家珍问,“你去过美国?”郭文达轻轻地拍着钱家珍的肩说。“地球不就这么大嘛!当然了,月球我是没去过的。”
  郭文达打车将钱家珍一直送到七十六号大院门口,下车的钱家珍听到院子里声音嘈杂,像是在吵架。
  钱家珍真没想到自己这么有魅力。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被哪个男人能这样一句话说到心窝里去,居然让这么一个大人物待为上宾,下了车的钱家珍很草率而又盲目地认为,自己虽然是稻草婆的运势,但命中却是过姨太太日子的福人,嫁给陈道生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转运,但需要一把打开命运之锁的钥匙。钥匙在大人物郭文达手里,或者说郭文达就是一把钥匙。她这样想的时候,走进院子的脚步就非常扎实。
  推开大院的木门。院子里不太明亮的灯光扑到她脸上,她有些眩晕,一头就跟于文英撞了个满怀,钱家珍看清于文英的时候,一愣,“这么晚,你来干什么?”于文英说,“你回家看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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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道生卖糖葫芦挣到八百块的时候,他去还周挺的钱。周挺站在他那个装修得像澡堂子一样的当铺里,很客气地说先留着自己用吧,坚决不收,陈道生心里很感动就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直到周挺听得麻木了才走。回来后,他本打算先还清郑天宝的八百块钱,这样账本就能销掉一户,还一户就少一户。走到郑天宝家门口时,陈道生突然觉得不对,不能只考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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