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夏天的时候。陈道生伺候了一位年轻的重症病人,年轻病人比老年病人相对要好伺候些,他们只要能睁开眼。撒尿端屎就容易得多。这个年轻病人最初一连好多天都没清醒,每天都是医生进进出出的。打针吊水量体温,他的母亲在一边不停地哭,哭累了就骂,“公安局要是不枪毙凶手,我就不活了。”陈道生隐约知道年轻人是打架时被打烂了脑袋的,至于为什么打架他就不知道了。年轻人做了头颅开腔手术,还有一两块碎骨还没取出来,陈道生这段日子的工作就是为昏迷中的年轻人换“尿不湿”布片,每天用温水洗一次下身的腥臊和恶臭,相对来说,不喂饭喂水喂药,也不用随时听病人使唤和调度,比较轻松。只是陪夜的时候,隔几分钟就要把手放在病人鼻子处检测一下呼吸是否均匀。要是间歇式地不稳定。就得立即叫值班医生来,最初两个晚上,后半夜的时候,陈道生发觉病人的呼吸像自来水管坏了一样,断断续续地,他冲到值班室叫医生,“不好了,好像不行了!”医生冲进灯光惨白的病房,手试了试呼吸,又翻看了看病人的瞳孔,“好好的,你叫我来干什么?”医生不高兴,陈道生不安地搓着手,“刚才有些不对头,我怕出事。”医生说,“你怕出事,我就不怕出事?”医生很沮丧地走了,陈道生站在灯光下又试了一下,发现还是不对头,他又去叫,医生来看了。还是没事,那位戴眼镜的值班医生眼睛通红的,“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怎么会说死就死呢?你存心不想让我打一会瞌睡,要是再乱喊乱叫,就让医院把你开了。”陈道生连忙拔出一支烟,一脸内疚。“大夫,我不是故意的,真对不起你!”医生没接烟。打着哈欠走了。陈道生拿着一支苍白的香烟。脸上一样的苍白。这份工作要是丢了,他到哪儿去挣千儿八百的。后半夜,他坐在椅子上,丝毫不敢打瞌睡,过两三分钟检查一次病人的呼吸,被医生一训,病人的呼吸居然正常了。
一个月后,年轻人又做了一次颅内手术,取出里面的碎骨残渣,人很快就醒过来了,染得金黄的头发中间开了一道缝,左右看起来并不对称。蜡黄的脸也像染过一样,与头发的颜色浑然一体了。醒过来的年轻人脑子受了些刺激,经常做出一些狂躁的反应,喂饭喂水的时候常常猛地胳膊一扫将饭菜和水洒了一床,陈道生赶紧为年轻人换衣服和床单,嘴里说着,“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父母想想,你一个人出事,一家人都不得安生。”陈道生想起了女儿小莉,小莉坐牢让一家人一条街的人从此暗无天日。黄毛并不答话,他闭着眼睛喘气。
一个闷热得连床腿都在出汗的中午,黄毛在睡午觉。陈道生准备将搪瓷尿盆里的尿端出去倒了,天太热,黄毛喝水太多,加上吊盐水,一个小时最少要撒三泡尿,他从床底上拿出尿盆刚刚站起来,睡梦中的黄毛突然一骨碌坐起来,甩手就给陈道生一拳,“操你妈的,我要把你剁成肉酱!”陈道生本能地用尿盆去挡了一下,尿盆里的尿泼翻在陈道生的身上,黄毛看也没看,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又睡了,嘴里喘着恶气。陈道生说,“我是做护理的。不是让你出气的。”黄毛的母亲从家里赶过来给儿子送西瓜,见陈道生对着儿子说气话,就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懂规矩,我们花大价钱是请你来伺候我儿子的,不是让你来教训他的,你不够资格!”陈道生不说话,手里捧着尿盆站在病床前,黄毛母亲看见陈道生一身的尿,也知道了几分。不凶了,她说,“我来看着,你去洗,二洗吧!”
陈道生去厕所水龙头边洗了尿盆,再脱下衬衫和裤子洗干净,裤子口袋里半盒香烟也被尿泼湿了。有两支没湿,陈道生拔出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也传染上了臊味,他犹豫了一下,扔进了垃圾筒里。穿上潮湿的衣服回到病房,黄毛的母亲给陈道生递过一片西瓜,陈道生没接,站在吊扇下吹衣服,黄毛也醒过来了,正啃西瓜。他对陈道生说,“让你吃西瓜又不是吃人,不要客气,你这人还挺够哥们的!”陈道生接了西瓜想说我跟你是哥们,你是我儿子辈的,没说,忍住了。医院有规定,临时护工只要病人家属不满意,随时更换。
黄毛母亲对陈道生说,“这孩子从小就没受过气,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脾气有点不好,你不要跟他计较,听到了没有?”像是建议,又像是命令。陈道生点点头说,“听到了。”黄毛的母亲见陈道生很听话。就跟他谈起了乡下收成的问题。口口声声说你们乡下靠种地挣两个钱太难了,当护工虽辛苦些,可总比田头晒太阳好多了。你看这天多热。
城市医院里当男护工的都是乡下人,城里的男人饿死也是不会干的。所有病人家属都把陈道生当乡下人。没人怀疑过,祖籍乡下的陈道生从来也没辩解过,对城市身份的辩解只能让别人内心里更加瞧不起他。
陈道生心里有些苦闷,他就抽空找于文英去说。
于文英是上个月底到市二院食堂当临时工的。红蜻蜓快餐店关门了,是非正常死亡。那天几个小混混来店里吃饭,吃完了不付钱。于文英不让走,一个小混混就顺手摸了一把于文英胸脯,说,“跟我睡一觉就付钱,行不行?”于文英抄起铁勺子就砸过去,一个小混混头就出血了,几个小混混蜂拥而上,店老板带着员工从后堂冲出来与小混混们打成一团,见店里饭菜桌椅玻璃碎片乱飞,客人全都没付钱就跑了,店老板急了,他拿起一把菜刀就给冲在前面的小混混劈头一刀,血喷如注,小混混软软地瘫了下去,像香港武打片中倒地的慢镜头。众混混一看全傻了,扔下手中的桌腿棍棒,拔腿就跑。警车拉响警笛冲了过来。将头脑开裂的小混混送进医院,将店老板带进了刑警队。店老板因故意伤害罪被逮捕了。赔了十二万医疗费后,店就倒了,店老板年轻漂亮的妻子也从此下落不明。于文英失业了,表姐赵文丽让她来市二院食堂烧饭。虽然只有三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但就餐的都是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工作量不算大,人也比较安全。于文英想到陈道生也在医院当护工,就一口答应了,她对陈道生说,“真没想到。我们又到一起上班了。”言下之意是还真有些缘分,陈道生倒没往缘分上想,他说,“我这个人像是一个克星。谁跟在我后面谁就倒霉,服装店让你吃足了苦头。”于文英说,“我命中就注定了跟倒霉的人在一起,你看黄奇……”她没说下去,将死去的丈夫黄奇跟陈道生联系在一起是不合适的,陈道生只当做是口误,也没怎么在意。他时常来食堂买一份最简单的饭菜,五毛钱左右,于文英总是多打些菜给他。趁着人少的时候。就说一会话。
陈道生这天将黄毛的事说给了于文英听。于文英听了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于文英心有余悸地说,“你干到年底不要干了,留点钱,来年做一点生意,我到时候再凑一点给你。这活太腌臌人了。”陈道生说,“生意是不敢再做了,现在我一个月还八百块钱,还一点就少一点,要是生意再砸了。那就真的下辈子也还不起债了,再说我欠你那么多钱,哪能再借你的钱。”陈道生现在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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