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月能拿一千块钱,因为他每天都陪夜,所以就多得二百块,每个月还了钱后,看到三圣街街坊们满意的笑容,陈道生心里要轻松好几天,还一百块钱就像端掉鬼子的一个炮楼一样,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他这么多年,什么酸甜酸苦辣的感觉都领教过了,就是没享受过胜利的感觉。陈道生跟于文英关于未来出路的对话已有过很多次,每次也就是说说而已。诉说的本身比诉说的内容更加重要。这天陈道生诉说完临走时,于文英突然问。“你护理的那个黄毛是不是在快餐店闹事的那个混混?他可把我们老板害惨了。你要是服侍那个流氓也就太恶心人了。”陈道生说,“我也不知道,更不好问。躺在病床上的都是病人,而不是流氓,就像到火葬场的都是死人。而不是什么名人伟人商人敌人。只能这么看,不然我一天都干不下去。”
  黄毛快要出院了,下一个晚期癌症病人又在等着陈道生上岗了,晚期癌症病人一进重症病房,基本上也就准备到火葬场登记姓名了,半年时间陈道生护理了三个癌症病人全都走了。短的十来天,长的一个多月,生离死别的时候,陈道生总是很伤感,因为他的护理不是把一个人护理出院,而是护理进火葬场,这让他对自己的工作价值产生了怀疑。其实送终也是一项神圣而崇高的工作,但陈道生有时候脑子拐不过弯来。当看到死者被白床单盖上不再呼吸的一张脸时,他的一生也就被抹得像白布一样一无所有,陈道生觉得人活着真惨,挣扎奋斗了一辈子,只冒出一串烟留下一盒灰。所以每个在他面前死掉的患者都好像是自己。也像是自己的亲人。基于这样一些复杂的心理,陈道生宁愿伺候打架斗殴车祸致残的重症病人,他的护理有可能让他们活着出院,这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就,所以黄毛出院时,他那在一家公司当副总经理的爸爸要请陈道生吃饭时,陈道生愉快地答应了,因为黄毛毕竟是他护理的第一个活着出院的重症病人,这让他感觉到了护理不仅能挣高收入,还得到了尊重与承认,这是一种价值。人是需要价值的。陈道生当然也不例外。黄毛虽然病重期间态度烦躁而粗暴,可脑袋缝好了,人也出院了,情绪就特别好,他不停地给陈道生递烟。“你真的挺哥们的,我喜欢你们乡下人。以后要是没混了。让我爸给你找份好差事,跟我们混是混不出名堂来的,搞不好还要吃官司。”
  陈道生将这一喜讯告诉了于文英,于文英也为他分析的理由而高兴,她说,“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说完这话,她又沉默了,怎么带呢,你是陈道生什么人呢?陈道生说,“也行,你是食堂工作人员,也算为黄毛烧过不少饭,做过不少贡献。”于文英说,“做贡献的人多呢,人家又没请我,跟你说着玩的。再说了,要是黄毛就是那个小流氓的话。吃那饭跟吃毒药还不是一样的。”
  黄毛出院的当天下午。于文英将食堂发给职工的两根冰糕送一根给陈道生,她问清了病房走进去的时候。见陈道生准备去赴宴前正在收拾着一网兜脸盆、饭盒还有几包吃剩下的糕点,黄毛头上还缠着绷带,他背对着病房门低着头往香烟上点火,等到转过身来说,“快点,车在下面等着呢。”话还没说完,于文英将冰糕狠狠地砸过去,然后又像发了疯似的扑过去,又哭又骂,“你这个流氓。无赖,你怎么还没死呢,畜牲!”黄毛伤还没完好,连忙往后躲。陈道生一把抱住于文英。“小于。你怎么能这样,他的伤还没好呢。”于文英哭着骂着,“就是这个流氓,你怎么不死呢?”黄毛也火了。“你他妈的再闹,当心哪天我把你强奸了。”陈道生抬手给了黄毛一耳光。“你敢!”黄毛捂着脸愣愣地看着他。“这女人是你什么人?”这时候主治大夫过来拉架,“这你还看不出来?她在食堂烧饭,都是乡下来的,他们是一家人。”黄毛_下子呆了,也不知说什么好。
  黄毛的爸爸从楼下上来接儿子,了解到陈道生和于文英是一家人,就很客气地说,“那就一起去吧,老陈照顾得非常好,那也得有他家里人一半的支持。”于文英涨红了脸说,“支持个屁。早知道还不如放毒药毒死这个流氓。”黄毛爸爸条理清楚的头发根上都冒汗了,“你这叫什么话?我可是真心请你们一家人吃饭,你让我们吃毒药?”于文英声音激烈地对陈道生说,“我不去,要去你去!”陈道生只好对黄毛爸爸说,“我不去了,你家儿子砸了她们店,老板也被抓了,她心里受不了。”黄毛爸爸似乎明白了,也就不再勉强,然后拉着主治医生去赴宴了。临走时,黄毛爸爸跟陈道生握了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百块钱,“要真是那样。我就代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向你们两口子道歉,你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男人,不计前嫌,还尽心尽力照顾了这么长时间,这点小意思,算我给你们两口子买碗水喝的。”陈道生坚决不要。钱掉到了地上,黄毛爸爸转身就拉着黄毛走了,一串医生护士们也鱼贯而出。
  陈道生和于文英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面面相觑,好久没说出话来。他们都很奇怪在这么长时间的冲突中。谁也没有站出来否认两人是一家人,而且整个冲突的主题也是围绕两个人是一家人而进行的,进行得有声有色声势浩大。
  太阳已经从大楼外边向西沉落,病房里弥漫着夕阳散发出滚烫的金黄色的余晖,于文英突然从地上捡起一百块钱,拉起陈道生的手说,“走。我们下馆子去!”
  
  6
  医院食堂开晚饭的时间很短。医生们都回家吃饭了,只有当班的医生护士和少数病人家属在食堂买饭。不到半小时,食堂就关门了,陈道生和于文英推着自行车走出医院大门时。两边的天空还隐约能看到楼后面的一抹鲜红,反射在于文英的脸上。脸上就生动了许多。
  他们默默地走在黄昏的暮色中,谁也没说话。傍晚在病房里发生的那一幕两人都有点将错就错,没有反驳就是错上加错,这种默许的错误向前滑行是相当危险的,这让两人的沉默与内心反省就变得更加漫长,好在陈道生想得很简单,侄女辈的,又是街坊邻居,帮个腔,出把力,纯属正常,所以两人走到“金满楼酒店”门口时,陈道生说,“这一百块钱反正是外块。吃掉算了。”于文英从漫长而凌乱的沉思中缓过神来,“你还当真呀!这么高档的店,一百块当十块钱花。不吃!”陈道生当然也舍不得吃这么好的店,在这店里根本不是吃饭,而是吃灯光、地毯、音乐等豪华的装修与气氛。那是有钱人进的地方,陈道生一天起早贪黑端屎端尿挣的钱只能换一小块鹌鹑腿,一口就吞了,不到十秒钟就只剩一小根牙签一样细的骨,头。这个世道有的人把钱当纸一样扔出去,扔出的钱就是纸;有的人把纸捏在手里想变成钱,捏来捏去纸还是纸。所以陈道生就顺水推舟地带着于文英来到了五里墩小吃一条街。
  小吃一条街狭窄的巷子里塞满了小吃摊和形形色色的桌子板凳,下了班的穷人们挥汗如雨地甩开膀子撬开啤酒瓶吃喝得热火朝天。
  陈道生和于文英捡了一处相对偏僻的摊子前坐下,点了两碗炒面。一碟花生米,一份卤猪肝,最后于文英说,“再来一瓶啤酒!”陈道生说,“你想喝酒?”于文英说,“我从来不喝酒,你喝!”饭菜上齐,陈道生给于文英倒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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