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陈道生没接老太太的话,抓起话筒就照着传呼机上的云南号码按电话键,电话通了,陈道生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哭泣着说,“姓陈的,你可把我害惨了,我打了你一百多遍传呼你都不回。”
陈道生愣住了,怎么是个女的,难道是刘思昌带女人出差的?可口音好像又不是本地的,在外地找的?他脑子很乱,对着话筒大声喊道,“我是陈道生,刘思昌呢?请你让思昌接电话!”
电话里的女人声音咽住了,“你不是双河市的陈天昊吗?”
陈道生傻眼了,他对着话筒喊道,“我是双河市的陈道生,是开服装店的。刘思昌在吗?”
女人声音愤怒地吼道,“这个遭天杀的陈天昊,我的肚子里孩子都六个月了,他说要对我负责的,王八蛋,死哪儿去了?”说着电话就挂了。
陈道生愣了一会,又回拨过去电话,一接通,陈道生就对着话筒说,“算我求你了,你让刘思昌接电话。好不好?”电话里那个怀孕六个月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嚷道,“你烦不烦,不就打错传呼了,我头都急晕了!”电话断了。
陈道生最后的希望灭了,但他似乎又不甘心,他站在中午的电话亭外面,手里抓住话筒,像抓住了刘思昌的衣领,手心里全是汗。
于文英见陈道生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走回店里。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她不敢问也不好问,只是默默地将折叠椅搬到有阳光的地方,她觉得陈道生应该先坐下来,不然他就会像一块豆腐一样碎掉。陈道生没坐,脸色苍白地站在于文英面前,“人家打错了。”于文英脸涨红了。“陈叔,不是我说你,如今这个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刘思昌就是看你人善心软,才对你下手的。”
这一次。陈道生没再说话,他再也无力为刘思昌辩解,语言此时已不再产生意义,语言是一种失血的音节,类似于风的响动。
从四里河回来的路越走越窄,就如同是陈道生的命运之路,经过一段短暂的四车道大马路。自行车转入两车道的老马路,然后进入相对漫长的沿河单车道。到三圣街街口的时候,就成了一条石板街道。解放前是跑马车和三轮车的。街口秦大爷杂货店门头上孤独地亮着一盏电灯泡。类似于叫卖的广告,陈道生跳下车正要去给刘思昌打电话。传呼机在手中醒了,震得他手掌发麻手心滚烫,他努力睁大眼睛,可还是看不出来电的方位。车子歪倒在台阶下,陈道生两步就蹿到了秦大爷木质柜台边,看号码。很熟悉,是苏州一家服装厂的,打通电话,服装厂让陈道生付款。并告诉他新款棉袄和夹克又出来了。
离开杂货店前,陈道生最后一次拨了刘思昌大哥大的电话,电话里重复着“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就像他家用了几十年的松木洗脚盆一样熟悉。
这一次。陈道生很平静,他放下电话的姿势就如同吃完饭放下筷子一样正常。
陈道生没有立即回家,他掉转车头骑到附近青瓦巷的小吃一条街,街两边蚂蚁一样密集的食客围着小摊贩吃得热火朝天,油炸鸡肝、鸭血汤、烧狗杂碎、烤羊腰、卤猪蹄、油焖猪大肠……
陈道生晚上是提着五块钱猪大肠回家的。
钱家珍坐在黑白电视机前看屏幕上衣服穿得很少的男女们又蹦又跳。音乐声在破损严重的喇叭里呜里呜噜地。像是患了重感冒哑了嗓子。见陈道生进门,钱家珍拖着虚胖的身子将一铝锅稀粥端上了桌子,一碟腌萝卜和两个不冒热气的馍头挨着铝锅死气沉沉,陈道生将油焖猪大肠倒在一个碗里摆到桌子中央,钱家珍很吃惊。张着嘴舌头吐出很长一截,“哪根筋断了,油焖猪大肠都敢买。成大款了?”陈道生又盒了两个酒杯,倒满,示意钱家珍坐下来。钱家珍将信将疑地坐下来,屁股很不踏实,她看着陈道生像看着一个古代人物,手里端起酒杯,问,“酒里没下毒吧?”陈道生仰起头先将一杯酒倒进喉咙里,他一脸诚恳地望着钱家珍,将一截肠子夹到她的碗里,声音凄惶地说,“你跟我这么多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对不起你和小莉,我承认自己无能,这个家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责任全在我。”钱家珍不吃猪大肠,也不喝酒,她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谦虚了?”陈道生不正面接话,抬起头端起酒杯伸过来,“你是受了不少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眼下家里遇到大难的关口,离婚能不能等两年再说,一离婚,人家会说我们两口子玩金蝉脱壳计。想赖账,我面子上也挂不住。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陈道生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端着酒杯伸到钱家珍面前,钱家珍犹豫了一下,将酒喝了下去,她放下酒杯说,“原来你买猪大肠是要我不离婚。眼下小莉是没救了,三十万天债也是背定了,我不离婚又怎么活?你是想拉着我给你陪葬是不是?”钱家珍也抹起了眼泪。陈道生仰起头看着黑糊糊的屋顶,眼泪倒流向脑门,他绝望地吐出一句话,“命里真的注定要我妻离子散了。”
钱家珍看陈道生面如死灰,就说道,“你以为我想离婚呀,不讲了。到时候再说。”
陈道生将一杯酒又倒进喉咙里,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桌上猪大肠没动,像几截粗绳弯曲在碗里,陈道生怎么看都觉得像上吊用的绳子。屋里空气冰凉。灯光暧昧。屋外的冬天已经正式抵达了。不知谁家屋顶的一片瓦被风刮掉到院子里,粉碎的声音惊心动魄。
这个晚上,七十六号大院没有一个人来陈道生家要债。也没有一个人来串门,他们对无济于事的要债或串门已没有任何抬腿的力气,所有的人沉沦于黑暗中的被窝里努力回忆刘思昌留下的造型和姿势。然后进入到一个漫长而荒诞的噩梦中。
4
陈道生没吃早饭就去杂货店回电话。电话里的钟律师说,“你找了几个证人?明天他们一定要到法庭上去,我想今天去你那里见一见证人。”陈道生站在冷风中身体和牙齿飒飒发抖,他断断续续地说,“钟律师,你已经见过我女儿了。她怎么交代就怎么判吧,我也找不到证人,找不到证书,三十万哪,我怎么办呢?借了四五百户哪。我怎么交代呀!你的二百块钱交通费,我会给的,拜托你了!”
陈道生扔了电话不知该往哪儿去。眼前的路四通八达。但没有一条路是属于他的,或者说每一条路都拒绝着陈道生的鞋子毫无意义地从上面经过。
陈道生站在巷口的风里愣了好半天,无处可去使他脚步方向的选择变得相当困难,在频繁地与来来往往的街坊们打招呼的时候,他发现街坊们神色都很平静,好像这个早晨什么也没发生,这种波澜不惊的表情让陈道生更加心虚,他抬腿就走,当脚步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74号大院于文英家门口。于文英也起床了。她端着痰盂正准备出门,见陈道生来了,她急忙将塑料痰盂放到门后面招呼陈道生进门,“这么早呀,我正想去找你呢,苏州上海不是老嫌我们进货少吗,市红叶服装厂冬装做得不错,隔壁几家店里都进货了,我看过了,质量相当好,店里货缺了不少,要不就在本地进。”
陈道生没有进门,他站在于文英家腐朽的门框边,掉了魂似的,嗓子都冒烟了,“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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