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于文英首先回答的是陈道生与钱家珍的婚姻问题,“那不是婶子跟你说气话嘛,不会跟你离婚的。”
陈道生很委屈地说,“我都说不出口,钱家珍去年就闹离婚了,我没答应,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留也留不住了。”
于文英能说的话就是,“不会的,气头上杀人放火的话都敢说,好多人家两口子吵架摔碎一个碗就嚷着离婚了,两口子闹气说的最多的话不就是离婚嘛,当不得真的。”
陈道生这时好像回过神来了,大清早出现在一个年轻的寡妇家门前,这是很忌讳的,于是他就往院子大门外走,于文英边说话边送他,“你忙你的,我马上吃了饭就去店里,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刘思昌拿走的钱。迟早是要还给你的,他不敢回来,肯定是为了躲债。”院子里早起的女人们有的在做饭,有的出门倒马桶,女人们并没有用怀疑的眼光看陈道生。几十年了,她们知道陈道生的为人,所以也就很平常地跟陈道生打招呼。
刚出了七十四号大门,钱家珍看到了陈道生和于文英一里一外地隔着门槛说话,钱家珍声音像掺了铁砂子似地嚷道,“你死哪儿去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人影。”
于文英回院子里去了,陈道生跟他解释说,“给钟律师打电话了。”
钱家珍一把扯住陈道生的衣服袖子,“七十四号院子一部电话都没有,你扯谎都扯不圆。”
巷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好面子的陈道生挣开钱家珍的手。压低声音说,“我跟小于商量进货的事。”
钱家珍踢了他一脚,“你爬到人家床上能商量什么进货?小莉要判刑了,三十万也全栽了。你一大早就跑过来跟小寡妇鬼混,陈道生,我要不跟你离婚我不是人。”
陈道生无心吵架,不说话,快步往前走,一闪身进了七十六号大院。
院子里的男人们陆陆续续的推着三轮车或板车出门摆摊,他们都很平静地跟陈道生打着招呼,说得最多的就是安慰陈道生事已如此只好听天由命你也算是对得起孩子了,没一个人提到钱,王奎出门前给三轮车打气,他对陈道生说,“明天开庭要不要我发动百十号人到法庭去抗议?”这个没当上车间副主任就下岗的三轮车夫现在靠在铁路货场拉货挣点小钱养家活口,本来他都是厂里的发展对象了,后来香港老板来,党没入成,车间副主任没当成,饭碗也没了,他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所以总想弄点事情出来。陈道生理解他的心情,就对他说算了闹不出名堂来的。他们的对话白开水一样淡而无味。
没有人跟陈道生提起还钱的事。还钱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就是一包烈性炸药,一个字就能把炸药点着。点着就能把陈道生和这条街炸得血肉横飞。也许是回避或不敢面对。也许是怕小莉开庭前提还款无疑于雪上加霜落井下石,也许是对刘思昌还抱最后的幻想。像又不像,陈道生想不清楚。想不清楚的脑袋如同烧成灰的一块煤球。
周挺是晚上来的。他身后尾随着一个满脸肌肉紧绷留着板寸头的年轻人。他脚上的厚底皮靴踩在砖地上发出咯嚓咯嚓的闷响。周挺的墨镜反射着昏黄的灯光,照亮的部分黑上加黑。屋内的空气像是被抽空了,陈道生感到了呼吸的困难。陈道生还没来得及招呼周挺。周挺就将跟镜片一样黑的皮包往桌上一垛,雪白的牙齿间吐出寒光逼人的字眼,“陈老板,你想玩我不是这个玩法,借钱是你找我借,还钱让我来求你还,是不是?”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都快八点了。你赚了大钱,头就晕了。把我的事丢垃圾筒里了,一整天都下来了,你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你算什么大老爷们?”
陈道生手足无措,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对不起,周老板。我是想明天让赵天军跟你说一说,再宽限些日子。手头暂时拿不出钱来,还请你多包涵!” “你说得轻松,到期不还钱,用宽限和包涵几个字就想把我打发掉,你怎么不打听打听我周挺在双河是个什么角儿,告诉你,我是废过别人两条胳膊三条腿的人。大牢我就蹲过六年。”周挺用关节生硬的胳膊挡开陈道生递上来的茶杯,声音比胳膊还要生硬。陈道生手中茶杯里的开水泼洒到地上,地上的水冒着热气,很快又涣散在虚无中了无痕迹。
周挺身边站着的平头一句话不说。他在周挺血腥的字句中漫不经心地将手指关节扳得格格直响,脸上绷紧的肌肉交错出残酷的纹路。
陈道生端着茶杯就像端着自己的债务。拿得起,放不下了,他必须面对还钱就像他必须面对眼前的灯光和墨镜一样不可抗拒。于是就对周挺说,“周老板,我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不讲信用我也借不到这么多钱。你要是不愿宽限,那借条上也写得清楚。卖房子还你钱。”
周挺笑了,“够爷们,我就喜欢这种敢作敢当的劲儿,我也算是道上混的人,你能有这样的豪气,就凭你这句话,我再宽限你一个月。”
陈道生一听这话。惊得张大了嘴,上下嘴唇僵得无法合拢,直到周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巴掌说“够种”。陈道生的嘴才合上,他急急忙忙地表态说,“周老板,你信任我,我要对得起你的信任。到时候还不上,你不来卖房子,我卖!再补一个还款协议吧!”
周挺拔出一支烟扔给陈道生。陈道生受宠若惊,连忙先给周挺点上烟,周挺用牙齿咬住香烟说,“我信得过你,补什么破协议,那张纸说管用才管用,不管用擦屁股都嫌脏,不要了,不过,利息还是要的,按以前的算,我可是靠吃利息过日子的。”
明天就要开庭了。他给钟律师打了电话,答应明天带二百块钱去先把他的车钱和笔墨纸钱付了。街坊们都要出摊,不出摊就没钱买米,留在家里的女人们要在家里做饭。他不想让人去法庭作证了,这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判多少就多少吧,到时候他跟钱家珍去就行了。钟律师在电话里对陈道生的这一说法表示无奈,他说由于拿不到什么证据,无罪辩护很困难,但他有信心让法院从轻判刑,肯定不会判死刑。钟律师在电话里最后是这样对陈道生说的,“这些天你整天忙着还别人的钱。而不想办法为女儿搜集无罪或减轻罪过的证据。我真想不通。你是女儿重要呢,还是钱重要呢?”陈道生想都没想,答了一句,“还钱最重要!”
开庭的前一天夜里,失眠了一个多月的陈道生后半夜的时候居然睡着了,睡着了的陈道生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梦中的刘思昌突然出现在法庭上。法官们见到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刘思昌都纷纷站了起来,他们伸出手想跟刘思昌握手。刘思昌并不具体地跟每一个法官握手,只是微笑着对他们挥挥手,法官们都说,“误会了。误会了!”刘思昌走到戴着手铐的小莉面前轻轻一抹。手铐橡皮筋一样地软软地掉到了地上,刘思昌对满脸喜悦的小莉说,“这些叔叔们在跟你开玩笑呢。你不是还在读书吗?这叫模拟法庭。这是在上课。”法官们全都变成了教师,手里握着粉笔说,“对,我们是在上法律课。到时候要考试的。”刘思昌突然一转身表情很严肃地对他们说,“我在云南的生意遇到了山洪,没及时赶回来,迟到家几天,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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