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你,才能坑成功。刘思昌早就没资金周转了,银行二百多万贷款还不掉。生意场上的人都知道他钢材被人家骗了一百二十万。水泥、纤维板生意也亏得一塌糊涂,没人敢借钱给他。去年银行来封过好几次账。我在公司当会计知道的当然比你多。”陈道生一愣,脑袋像被电击了一样僵硬地直竖起来,似乎是要挣脱颈脖的控制撞向屋顶。“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当脑袋挣不脱颈脖后,陈道生又努力稳定下来,“就算是他做生意赔了,他迟早也会还我的;就算是他蒙我一次,那也是走投无路才这样做的,毕竟我最信任他。”于文英还想说些什么,店里来客人了,于文英忙着招呼生意。
  钟律师打来了传呼,陈道生立即跳上自行车就去了,从没吃过官司的他不知道律师真的有什么能耐,但他知道“渴急了喝盐卤,饿急了吃五毒”这句古语,是秦大爷对他说的,而在此之前,他只理解为“狗急跳墙”,意思差不多。
  钟律师稀薄的头发在冬天将至的日子里愈加寥落,他坐在比他头发更加萧条的律师事务所里斗志昂扬,一堆颜色严肃的法律书籍凌乱地摊在桌上。各种条文在书中相互对峙,势不两立。陈道生的手越过法律条文给钟律师递过去一支香烟,火柴划着后,火焰朝着烟卷的方向移动,那些被照亮的法律依然在书中固定的位置上沉默,钟律师鼻孔里冒出一大串浓烟,他说,“起诉书说小莉承认倒卖了六十多包海洛因。缺少证据。不能仅凭小莉口供定罪,要把它翻过来,还有每包是不是有一克,这也查无实据,因为现在二手海洛因每包最多零点八克,而且纯度可能不足百分之九十,如果公诉方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全都要推翻。这帮人下手够狠的,要是真的每包一克,六十多克就够枪毙了,那是要掉脑袋的。”陈道生听着钟律师的话不以为然,他吐出嘴里混乱的烟雾,“说得像唱的一样,想怎么定就怎么定了,我还说小莉一包没倒过呢。”钟律师要陈道生发动街坊邻居到时候上法庭作证,小莉从小是个规矩的孩子,是被坏人拉下水的,是被孟老板勾引去皇宫假日酒店的,要是有什么获奖证书、三好生奖状、优秀少先队员证书,都要带到法庭上去。陈道生说小莉是共青团员。她曾经在市中学生文艺汇演中获过舞蹈二等奖、独唱三等奖,证书要回去找。钟律师说找的越多越好。不能让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随便就让他们判个永世不得翻身。
  陈道生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巷子里大多数路灯都是坏的,残存的一两盏绑在电线杆上的路灯很勉强地亮着,黑暗中割出脸盆大的一块光晕摇晃在冷风中,比没有灯还要糟糕。陈道生的破自行车颠簸在年代久远伤痕累累的石板路上,就像是一粒豆子被扔进黑暗的铁锅里反复煸炒,锅底下是熊熊炉火,车子链条颠掉了下来,陈道生跳下车,煸炒的感觉没有了,于是他推着掉链的车往家走。他不想回七十六号大院,他无法面对院子里的每一张沉默的面孔,明天就是刘思昌离开双河一个月的日子,是三十万还本付息的日子了,后天是小莉开庭的日子,这些日子像死亡的日子,让他恐惧而又无法拒绝,他想抵御这些日子的来临,可这些日子却像优秀运动员最后冲刺一样,越跑越快,越跑越近,他头顶上的天一亮,就是明天了,明天让他哑口无言。刘思昌呀刘思昌。哪怕你打一个电话来说一句谎话。也让我跟街坊们有个交代,可此刻连谎言也等不来,他有些抱怨刘思昌。小莉救不了也就罢了,就算是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被人暗算了,也得打个招呼,争取街坊们的同情和谅解,人不死账不赖,谁也不会用刀子去捅你的。眼下街坊邻居们越沉默,陈道生越难受。就如同殡仪馆遗体告别一样,谁都不说话,不说话是因为彻骨的疼痛和绝望,陈道生不想绝望。但绝望就如同一条忠于职守的狗尾随着他每一步。
  他轻轻地推开七十六号院的大门,像一个小偷,蹑手蹑脚,鞋底棉花般的松软,可架车的时候,车胎还是撞到了墙角的一个坏了的水缸上,水缸上的筛子掉了下来,发出了一连串琐碎的声响,筛子里面好像有一些豆子。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每家每户窗口泛着昏黄的光,或浓或淡。鬼火一样飘浮在夜色中,陈道生进门的时候,屋里没开灯,钱家珍打牌还没回来,他默默地坐在黑暗中,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着,然后看烟头上的火星在黑暗中喘息,他感觉自己如同坐在一片墓地里,前后左右都是倒伏的尸体。钱家珍进门拉亮电灯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怎么像个鬼一样的,坐在这里发什么愣?”陈道生看到了钱家珍脸上输牌的情绪,就不成不淡地应付一句,“去找钟律师了,累了。”钱家珍将干瘪的帆布小钱包往床上一扔,“陈道生,我先跟你打一个招呼,要是三十万栽了,我肯定要跟你离婚,我才四十二岁,我可不想被人家逼得跟你一起找绳子上吊。”陈道生一听上吊的字眼,就有一种盐水泼到伤口上的疼痛,他站起来扔掉烟头,“天塌下来,我顶着。这个家,你以前没问过,以后也不要你闻。你想怎么着都行。”钱家珍掀开米缸找米做饭,米缸空了。她就在一个塑料袋里找出了半把面条。“打牌的时候,齐小云、吴明兰都说借的钱到期了,问我哪天还钱,可刘思昌呢?一个月了,小莉都要判刑了,他连个影子都没有。”陈道生按照自己的推理一厢情愿地说。“刘思昌遇到了一点麻烦,他也是好心帮我们忙。总不能在他落难的时候找他拼命吧。”
  第二天早晨的阳光照亮了三圣街和七十六号大院。悬挂在头顶上鲜艳的太阳此刻没有任何象征意义,它只是在缓慢的移动中提醒着所有的债主们,刘思昌出门一个月了,陈道生还钱的日子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可直到太阳从西边的天空一头栽进城市的楼房后面,陈道生没还钱,也没回家。
  这一天陈道生一直呆在店里。漫长的一天像是过了一辈子。
  这一天陈道生集中全部精力等待着裤腰带上传呼机震动的声音,上午的时候响过一次,是钟律师打来的,钟律师说律师费你看着给,我不想挣你的钱,但来往的交通费、资料打印费最好先付个一二百块钱,中午的一个传呼在墨绿色的屏幕上显示了一长串号码,这一长串号码就像一长串希望一样让他热血沸腾。而且显示的区号明确地告诉他是从云南昆明打过来的,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他站在店里的一件崭新的棉袄下方哽咽着说,“刘思昌呀,刘思昌,你终于给我来电话了,你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我了解你。”
  于文英掏出透着兰草香味的手帕递给陈道生,“你要好好地搂他一顿,太不像话了,最后一天才来电话。这不是把人放在油锅上活烤吗?让他把本钱还掉算了,不挣他那个钱了,小莉也不需要他帮忙了。没本事吹什么牛。好像双河市法院是他家里开的店一样。想怎样就怎样了。”
  陈道生没接手帕。他用粗糙的手抹了抹眼泪。“思昌也是为了帮我家,他肯定有他的难处。”话没说完,人已经冲出店门,出了店门的陈道生一路小跑到十字路口的电话亭回电话。
  电话亭老太太见陈道生来了。还说了一句鼓舞人心的话,“陈老板,又是什么大买卖来了?跑得跟飞一样,挣了大钱可要多付些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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