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血红的冰糖葫芦竖立在车架后面。细雪纷飞中,陈道生像是推着一株雪中盛开的红梅树在城市的空隙里移动着,车走到哪里,花就开到哪里,但没人也没心情产生这种美丽的联想。陈道生想到的是钱家珍究竟去了哪里。身体很虚,头脑很乱,陈道生叫卖的途中丢三落四,给了糖葫芦,忘了收钱,或是收了钱,又忘了给人家糖葫芦。在东流路口,一个小女孩拿了糖葫芦从小口袋里还没掏出钱,陈道生披一身雪花摇摇晃晃地推着车就走了,小女孩跑过来将钱交给陈道生,然后问,“叔叔,你生病了?”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睁大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陈道生。陈道生觉得很像小时候的小莉,他愣愣地看着,腿就抬不起来了,他说,“闺女,给叔叔抱抱好不好?我给你糖葫芦。”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说好。陈道生蹲下去,一把抱起小女孩,像抱起童年的小莉,久久不愿放下。雪下大了,小女孩很好奇地摸着陈道生的胡子,说,“叔叔,你的胡子好扎人呀,我爸每天都用刀割了,你怎么不割呢?”陈道生笑着说,“叔叔没刀。”小女孩子说,“不是有切菜的刀吗?”陈道生笑笑放下小女孩。然后从草坯上拔出一串糖葫芦,小女孩说不要。像一只小兔子一溜烟跑了。地上已经开始积雪,雪地上留下一串洁白的脚印。
午后两点多钟。陈道生的二百串糖葫芦就卖完了,本来中午总是要吃一两串糖葫芦当午饭的,但年底糖葫芦好卖,下雪天更好卖。他没舍得吃。看时间还早,他想早点卖完回家喝一碗红糖水,再煮碗面条,下午多做一些,明天又不卖血。他打算插四百串出来卖。
卖完了糖葫芦,陈道生车后空了,脑袋也空了,人好像散了架,身上的关节联接处打滑,骨节相互咬不住,走路就有些晃,本来地上有了积雪又打滑,陈道生像是溜冰一样摇摆着,忽然他发现前面一个穿绿底棉袄的背影,是钱家珍,他就推着车急忙追上去,他想要对她说,“我会还清欠债的,你跟我回家过年吧!要不别人会看笑话的,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女人的背影越赶越近了。越近越像钱家珍,他鼻子酸酸地喊了一句。“家珍!”女人一扭头,看着神情古怪的陈道生,就很警惕地吼了一句,“你想干什么?”陈道生发现认错人了,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看走眼了。”
女人走远了,陈道生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后背硌在一根电线杆上,自行车倒在他面前压住了他的腿,腿像断了,抬不起来。雪花以最好的角度飞舞着钻进了他的脖子里,贴着温热的皮肤立即化成了潮湿的水气。陈道生咬牙切齿地站起来。用拳头砸了砸麻木不仁的屁股,推着车朝三圣街方向走去。
路越走越难走,陈道生人也开始恍惚起来,眼前飞舞的雪花就像是他杂乱无章的生活,一点头绪都看不清,腿不听话,一步比一步慢,脚像是从沼泽里拔出来的,那是一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陈道生连续四次卖血,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血不是水,他的身体也不是一口井,连续半个月一边卖血一边卖糖葫芦,既没营养,又没休息,心里憋屈,急火攻心,他真的撑不住了。
自行车在雪地里是不愿听人指挥的。车轮与脚步总是对立而不统一,陈道生发觉推车回家就像回到解放前一样困难,于是他准备骑上车往回走,只有骑着车,腿才会用上力,车轮也才会听话。这是一次绝地反击。
路上的行人大都顶风冒雪推着车走路,少数年轻人骑着车耍杂技一样在路上蛇一样游走,他们不是赶路,而是赶时髦,这与陈道生是不一样的。陈道生刚骑上车的时候车龙头就像一头不愿驯服的牛犟着两只角反抗着手的控制。陈道生双手就死死攥住龙头,左右别扭了几个回合,稳住了。
车骑到青阳路与三圣街交汇处的十字路口,陈道生左拐弯,一小青年骑一辆向右拐弯的赛车斜刺着冲了过来,陈道生紧急刹车,车闸上了油一样打滑,两辆车的前轮撞在一起,两个人也同时摔倒在雪地上,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在陈道生脑袋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刹住了,车上眺下的司机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他妈的不想过年,我还要过年的呀!”陈道生屁股很疼,头很晕,他没理睬司机的叫骂,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爬起来,司机将他的车踢到路边,钻进驾驶室响着喇叭蹿了出去。小青年早已拖着车子到了路边。他转动着赛车的前轮,前轮歪了,打摆子似地扭来扭去。
陈道生的车是笨重的“凤凰”牌,没受什么损,也就推了车往回走,小青年突然冲过来一把拽住陈道生的胳膊,“怎么着,撞坏了我的车,就想跑了?”陈道生说,“谁撞你了,我都快刹住了,你骑飞车,是你撞倒了我,还反咬一口?”
小青年攥住了陈道生的衣领,“你他妈的欠揍,是不是?”陈道生说,“你怎么骂人?”小青年蛮横地抬起腿,“骂人,我他妈的还要打人呢!老子的赛车一千多块,你知不知道?”说着轻轻地一扫腿。体力不支的陈道生跌倒在地。
这时,后面又过来两个骑单车的年轻人,他们一哄而上要陈道生赔钱,倒在地上的陈道生透过风雪的缝隙发现他们都染了黄色、紫色、绿色的头发。是一伙杂毛,认栽了。听说这群人经常在街上制造一些撞汽车、自行车的事件,搞些钱去蹦迪,年关到了,是出门打野食的。陈道生身体很虚,也不想惹他们,要是被打残了,这么多的债就真的到死也还不完了,想到这,他就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算我倒霉,把车轮整一下就行了。”这已是修车十倍的钱了。他想息事宁人赶紧走路。那黄头发小年轻扬起蛮横的小脑袋,“你打发要饭的呀?赛车换个轮子两百多块,知不知道?”陈道生看狮子大开口。就说,“一辆新车不过一两百块。哪要那么多钱?”绿头发扬起拳头,“少废话。拿钱!最少两百。”陈道生看这人心太黑,不忍心任其宰割,“我没那么多钱。要不我们去派出所处理。”三个人不予理睬一拥而上,将陈道生夹在中间,陈道生想起自己还要继续挣钱还债。突然口气又软了下来,“我再加你三块钱。好不好?”他们已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耐心,眼尖手快的黄毛将手迅速插进他棉袄里面的口袋里,口袋倒翻了个底朝天,大大小小的块票毛票散落在雪地上。卖糖葫芦的四十块钱和出门带来的两块钱零钱全都被抢走了。陈道生只作了简单的反抗,反抗的结果是又一次被踹翻在地。杂毛们扬长而去,风雪中的人们匆匆地经过,没有人停下来关注此事。
陈道生推着破车走到三圣街口的一根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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