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钱家珍止住了哭,她被陈道生的话咽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陈道生指着墙上的男人说,“如果这个大款真能让你后半辈子过上舒心的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钱家珍向陈道生要了女儿的地址。她说要给女儿寄钱去,陈道生说,“小莉没出来前,不能把被骗三十万,还有离婚、服装店关门的事告诉她,地址你也别要了,每次信里我都说你惦记着她呢,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钱家珍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钱还了多少了,陈道生说,“你还能记得这件事,我就心满意足了,总共还了两万七千多块钱,反正这三年来,我没买过一件新衣服,没抽过一包好烟,两毛八一包的烟,每天只抽半包,能省的钱都省下来还债了,你就安心过你的日子。我闯下的祸,我认了。”
钱家珍不吱声,她站在光线明亮布局混乱的房间里发愣。
陈道生临走时说,“你能不能把电话号码告诉我,要是厂里发买断的钱,我好通知你去拿。”
钱家珍摇摇头说,“不行,我们办公室的电话是保密的。”
此后。凡是有临水小区八十七幢五○二室的货,陈道生总是自告奋勇地去送,每次去送货都是钱家珍验收。他一次都没看到过那个大人物。陈道生第三次去送货的时候对钱家珍说,“你要是有什么苦处不好说的话。我代你去报案。”钱家珍把脸一沉,“你是我什么人呀?瞎操心!”
陈道生也不生气,他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说。“我总感到这屋里气味不对,我是怕你被骗了。”
钱家珍跳起来说,“你才是骗子。我被你骗了二十年。”
陈道生一听这话,没接话,很没趣地走了。
陈道生是第五次送货上门时被警方抓获的。
他扛着一箱子货爬到五楼很辛苦,他本来想进屋后问一问钱家珍,电子元件怎么这么重呢,累得他每次气都不够用。他敲门的时候,先是没反应,然后他就在屋外喊,“钱家珍,钱家珍,开门!”
门开了,是突然打开的,他搬着箱子一进屋,只感到腿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人已经被按到了地上,地上有一些瓜子壳和香烟头,他听到头后面有人喊,“铐上,铐上!”
审讯室大同小异,而且陈道生已经不止来过一次了,所以他很镇定地面对着神色激动的警察,警察问他跟货主什么关系,陈道生说以前是夫妻关系,三年前离婚了,警察很兴奋。他们的兴奋使得语言和动作都凶狠了起来。先是拍响了桌子,然后又让他老实交代,陈道生说他是大昌公司送货的,货是广东发来的,就这么简单,他站起身想走,可手上戴上了手铐。于是陈道生就对警察说,“把铐子打开吧,你们抓错人了。”那位肩膀上星比较多的警察不理他,他对身边的警察说,“快去,立即把大昌公司的老板抓起来!”
抓捕王大昌的人回来了,说王大昌弟弟在广东建筑工地打工从脚手架上摔死了。他去广东处理弟弟的后事了,警察赶去的时候,他刚上飞机走了。“货恰好也是从广东发过来的,对吧?这是一条狐狸!”那位肩膀上星比较多的警察说。
主要嫌疑人郭文达和钱家珍在警察进屋前就已经逃走。供货的王大昌又去了广东,这个链条一断,陈道生就成了这个案件中至关重要的嫌疑犯。交锋了一晚上后。陈道生已经讲明白了自己的问题,他也明白了自己送的货根本不是什么机密文件,而是假币,当然对于假币贩子郭文达来说,一箱箱的假币就是他的最高机密,不过这与国家机密肯定是沾不上边的。警察告诉陈道生,经他手运送的假币就有三千二百万,陈道生听得头皮都炸了。三千二百万要买多少脑袋呀,钱家珍呀钱家珍,你怎么能干这种不要脑袋的买卖呢?他眼前猩红的灯光像是枪毙钱家珍喷射出的鲜血,湿漉漉的,心里的恐惧一阵阵地袭来。
王大昌是在广东弟弟的火化炉前被抓获的,押解回双河后,审讯了三天,讲的情况与陈道生一样,大昌公司不过是全国联网的一家快件公司在双河的一个中转站,收货送货赚一点手续费,从外地发过来的货是无权开箱检查的。陈道生和王大昌当然是无罪的,他们是一同被放出来的,警察在送他们走出院子的时候,安慰性地说了一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当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走在大街上清冷的阳光下。陈道生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们冤枉了我六天。”王大昌说,“六天算什么,有的冤案冤几十年呢,屈死在牢里的都大有人在。不要泄气。回公司我请你喝酒,往后好好干,年底效益好,我给你加一百块钱工资。”陈道生说。“我不干了!”
陈道生在大昌公司干了三个月辞职了。
于文英没敢去七十六号大院找陈道生,那里人多嘴杂,她知道陈道生晚上会去秦大爷的杂货铺买烟,终于在第四天冕上。她与买烟的陈道生似乎是不期而遇了。
冬天的巷子里空荡荡的。很少的几盏路灯在风中摇晃,落在地上的一圈黄色的光也就跟着晃。像是刚被泼翻在地的一盆肉汤。于文英和陈道生站在灯光的后面说话。
于文英说,“那么倒霉,又被公安抓了一回,都是王大昌惹的。”陈道生说,“谁送谁都倒霉。与王大昌无关,倒霉的是把货送给了钱家珍。而且是假币。”
于文英好事没办好,心里愧疚,不过今天她找陈道生是说另外一件事,“王大昌要我辞了二院食堂的活,去他公司当会计,你说去不去呢?”陈道生不假思索地说。“帮着你男人做事是应该的。”看不见站在黑暗中的于文英是怎样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这显然不是她要的答案,“王大昌能吃苦,不坏,会挣钱,既然你都把他当做我男人了。那我也就认了,年底我就跟他结婚!”
陈道生站在离于文英不到一尺远的地方。他听到了于文英急促的呼吸。在经历短暂的沉默后,情绪混乱的陈道生说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我是你叔叔辈的,能看到你过上好日子,心里也就踏实了。”于文英终于撕掉了由来已久的温柔,气急败坏地说,“你不就跟我爸当年一个车间的,谁规定你就是我叔叔了?你比王大昌还小一岁呢,我是你嫂子!”
于文英拔腿就跑,陈道生呆若木鸡地站在黑暗中,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嘴和舌头完全是多余的,说出的话全都像癌细胞一样。
于文英是在腊月二十六跟王大昌结婚的,她邀请了当年一个车间的同事参加了婚礼。没邀请陈道生。陈道生是自己去的。也出了五十块钱礼份子,婚礼在高正山当厨师的粤风海鲜楼举行,人很多,也很隆重,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于文英从租来的“奥迪”轿车里走下来挽着西装革履的王大昌的袖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走进酒楼的大厅,大厅里音乐声四起,《婚礼进行曲》像水一样漫过人们的头顶,人们也就像水里的鱼一样鲜活,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陈道生看着这情景,心里无比别扭,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参加了晚辈的婚礼,可真正站在这个现场。他才感到自己就像一头猪自动走进了屠宰厂,完全是一种自寻死路的选择。他有一种被切割的痛楚。然而他又必须以正常的心态面对这一事实,所以当王大昌和于文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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