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他们就像陈道生从来都没借过钱一样。正月里三圣街上有好几家还把陈道生拉进屋里喝两盅。饭桌上不停地将肉和鱼夹到他碗里。生怕他吃不饱。这些细节多少有些怜悯和同情的意味,陈道生吞到嘴里的是酒肉,咽到肚里却是老鼠药一样绞痛。院子里几乎每家都轮着吃了一遍,他不想去。但又不好拒绝,每喝必醉,每喝必倒。喝多了倒头就睡,睡醒了想着自己像是吃百家饭的五保户,心里顿生悲凉。
  孤身一人的陈道生守着没有声音的屋子。自己也像屋里的一件陈旧的破损严重的家具,每天都在滋生着发霉的气息。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本来陈道生想重操旧业再去卖糖葫芦,可卖糖葫芦根本挣不了几个钱,而且整天跟个做贼似的,见了城管市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慌不择路,四处流窜。举棋不定的时候,胡连河建议陈道生去贩菜。在中菜市他的肉案旁摆一个菜摊,生意好的话,一天能挣个二三十块,胡连河说,“交些钱,有一个固定的摊位,也少了风吹日晒。四十好几了,年龄不饶人。”
  所以,年初六陈道生就花一百二十块钱买了辆旧三轮车去周谷堆贩菜。贩菜通常是夜里两点钟必须赶到批发市场。去晚了好菜都被抢光了,剩菜批回来不好卖,陈道生夜里一点半就蹬着车到批发点,他是这个城市里第一个批到菜的菜贩,骑了两个小时车运回菜场,天还没亮,他将菜上洒上水,然后拎着一杆小秤等待第一个顾客光临,春天的时候,陈道生时常手里拎着小秤,人站着就睡着了,而且还打起了鼾声,旁边摆肉案的胡连河见陈道生站着都打起了呼噜,有些于心不忍,第一个顾客来到摊前时,胡连河就准备帮陈道生卖,可刚拿起菜准备称,陈道生醒了,胡连河说,“我没偷你菜。”陈道生不好意地笑笑。“太累了!”
  夏天菜多,生意却不见好起来,卖不掉的菜到傍晚就烂了,天热,市民们热得不想出门,饭菜吃得马虎,有时就喝点绿豆汤当饭,即使做菜也简单,夏天的厨房让人恐惧。八月份的时候,中菜市前面的马路拓宽,菜场生意一下子冷了,几个月没挣到钱的陈道生撤了摊子,他骑着三轮车最后看了一眼人烟稀少的菜场,然后又抬头望了一下头顶上毒辣的太阳,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挣钱怎么这么难呢?”
  陈道生找到王奎,问能不能去货场拉货,王奎说蹬三轮的日子早已是今不如昔。每个月他们都要给铁路货场的老板送一条烟。不送的话随时都会滚蛋,而且只能送一环以外的货。僧多粥少,日子越来越难过,陈道生说随便问问,没打算给他添麻烦,因为他有一辆三轮车,菜不卖了,总不能闲着。王奎建议他到汽车站一带转转,那里比较乱,也没人管。生意捞一笔算一笔。虽说收入没保证。但要是遇上个拉炮竹、剧毒药水、化工制剂等危险品。一趟就能挣个五六十块。要是遇上贩黄带子、黄书刊和盗版教材的,开价最少要八十,陈道生说。“那可是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干的。”王奎说,“那你就拉危险品,只是要当心不能伤了自己。”
  陈道生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蹬着三轮去了汽车站附近的三角地带。他想拉危险品多挣一些钱,别人能拿性命做赌注,他也可以试一试,要是命中注定他死于车后面的危险品,那也是天意。陈道生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生命现在是属于债主们的,有时累极了他就想,要是债主们愿意让他以死抵债的话,他就跳楼,只是他的性命根本值不了三十万。当然,这种想法很短暂,也很不可靠,当他想起伺候过的那些重症病人躺在病床上顽强求生的垂死挣扎,他知道好死不如赖活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金三角”地带的拉货生意特别难做,陈道生一个月下来。只挣了三百多块钱,更多的时候,他是与三轮车夫们窝在一起,看他们打牌和下棋,打牌下棋都是带彩的,偶尔为了三五毛钱还骂起架来直至动手,陈道生混迹其中,很不入流,每当玩“三张翻”时,就有人鼓动陈道生下注,他就摇摇头,尴尬地笑笑说,“我没钱。”于是急着下注的车夫就对他横起了眼,“不玩你占着毛坑不拉屎,去一边!”一掌就将他推开了,陈道生一个踉跄,被推出了圈子。然后他就坐到车斗里看城市的风景。
  这天陈道生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拉了八件烟花送到西市日杂批发市场,出租车不干。陈道生愿意干。
  陈道生小心地从卡车上搬下烟。小心地用绳子在三轮车后面捆好烟花,更加小心地蹬着车。陈道生知道身后满满一车烟花只要被路上的一个烟头扔进去。也就相当于四颗手榴弹同时爆炸。处于爆炸中心的他粉身碎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货主没敢坐在三轮车上,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
  日杂批发市场大门口有一个牌楼。牌楼下面入很多车也很多。但今天却多得有点过分,路都不通了,陈道生想从后门绕进去,正在犹豫之际,一个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人已经站到了他面前,红袖章拉住他的车龙头,命令道,“下来!后面拉的是什么货?”陈道生很老实地说,“烟花。”红袖章问你是货主吗,陈道生说货主在后面的出租车里,说着就回头张望,他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货主不见了,红袖章说,“烟花爆竹是危险品知道吗?危险品运输安全条例学过没有?危险品运输许可证呢?拿来我看一下!”陈道生说,“没有。我拉得很小心,不会出事的。”红袖章严厉地训斥道。“你说没事就没事了?有事怎么办?爆炸了怎么办?你不想活,还想拉上路上的活人给你陪葬是吗?”陈道生张了张嘴,面对着对面袖子上的那块红色。哑口无言。愣了一会,陈道生说,“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红袖章说。“看你态度还不错,就不没收你的货了,罚三十吧!”陈道生拉这一趟总共才挣了三十五块钱。怕讨价还价加重处罚,他不敢辩嘴。迟疑了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张汗湿了钱,“血汗钱哪!”他心里想着。
  货主看陈道生把烟花安全地拉了回来。激动得有些过分。他把一块切好的西瓜往陈道生的手里塞,陈道生说,“罚了三十块,能不能给我补点?”货主的西瓜悬在半空。瓜汁滴落到了地上,“罚款收据呢?”陈道生一摸口袋。当时急于离开忘了要。“我去找那个人要发票!”说着就要往市场大门口走,货主拉住陈道生,掏出三张十块的票子,迟疑了一下,又抽回去一张,“你不要再去给我找麻烦了,补你二十块钱!”
  这一天陈道生倒霉透了。
  
  8
  太阳已经偏西了,陈道生出了西市日杂批发市场。蹬着三轮直接回家,不知不觉中抬头,发现车已到了市二院门口,他想绕也绕不过去了。这是一个让他光荣也让他伤心的地方,本来想多挣点钱还债,吃再大的苦也认了,好不容易干成了二院的明星。却没想到又犯了错误被开除出门。后来他认真想过自己的错误,那晚即使值班医生在病房,首长也肯定是要死的,脑血栓引起心脏猝死就像刚结过婚的人很容易怀孕一样正常,所以首长的死是必然的,不死是偶然的,为什么一个调查组不调查偶然中的必然。而偏偏咬住必然中的偶然不放,当年全国人民学辩证法的时候,早就把这个道理说清楚了。所以陈道生虽然承认自己犯了错误,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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