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没有人能回答。阿宝答应去喊舅舅让他立即赶过来。
钟山树律师的业务和他的头顶一样荒芜,在这个无所事事的上午,钟律师第一时间赶到了三圣街,赵天军见律师来了,他就去上班了,老板今天要从欧洲回来,他要做好迎接准备。陈道生见钟律师一脸生意兴隆的样子,西北风呼啸的脸上满面春风,此时,他想拒绝这张面孔,于是就很陌生地对钟律师说,“我没钱请律师,也不需要律师,小莉过几天就回家了,刘思昌早就跟公安说好了,市里也答应过了。”
钟山树不以为然。他将手伸向陈道生,“不可能的,哪有这么简单的,你把起诉书给我看看!”
陈道生不给,想往怀里揣,秦大爷在他的身后一把夺过来,起诉书第一页右下脚页码被撕掉了,但罪行都在,秦大爷有些生气地说,“道生,不是我说你,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人家律师都来了,总得让人家看看才是。”
秦大爷枯瘦的手绕过陈道生反应迟钝的脑袋,将直接进入第二页的起诉书递给秦律师。陈道生靠在柜台边,看着巷子里零星走过的人,想着如何给小莉做一碗红烧鱼,小莉最喜欢吃鱼,吃鱼的孩子最聪明。
秦律师站在风口里看完了起诉书副本,他脸上的浩荡春风融入了巷口的西北风之中,头顶的一小撮头发像一小撮阶级敌人一样在风中蠢蠢欲动,眼睛和嘴在狭窄的面部紧密地团结在蒜头一样的鼻子周围,并努力向中心靠拢,这种紧凑的格局使脸和内心都在剧烈地收缩,他危机四伏地对陈道生说,“这起诉书太狠了,几乎就是铁案了。翻是肯定翻不掉了,就凭贩毒这一条,最少也是十年。”
阿福老婆来买盐和火柴,陈道生掏出烟正在找火。阿福老婆顺手划着火柴给陈道生点着了。这位当年厂里的钳工标兵一边点火一边表扬陈道生,“全厂男人就数陈道生厉害,家里出再大的事,不惊不慌,那才叫顶天立地呢!”女人的气息近距离地和着烟雾一起钻进了陈道生鼻子里,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脑袋突然像被掀开了盖子一样,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他感觉到血在全身上下高速流动。心脏怦怦乱跳猛撞胸口,突然间他一把抓住钟山树的手像抓住解救人质的救星,拖着哭腔说,“钟律师,我一个下岗工人,你说我怎么办呢?你不帮忙,我们小莉就真的没救了!”
3
钱家珍听到起诉书送来的消息就像听到电费单子送来的消息一样,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法庭我不去,要是法官定我一个管教不严罪,把我再拉上去审。那不把脸丢尽了,小莉自作自受,活该!”陈道生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也被激活了,但他不愿过多地责怪小莉缺少自我控制力,他觉得要是小莉去店里上班,就绝不会堕落。就绝不会被抓,就绝不会被送上法庭,自己也绝不会四处借钱救人,他心里的排比句像背着枪的哨兵一样站成一排,老实的陈道生见钱家珍说出这种推卸责任的话来。就失去了往日的隐忍和克制,“该审判的就是你,而不是小莉!”钱家珍依旧不依不饶,她按惯例先踢翻了脚边的凳子,然后将桌上的开水瓶拿起来又放下。然后将桌上一个无辜的碟子摔到地上,碟子里盛着腌萝卜,腌萝卜在地上四分五裂,钱家珍手叉着腰,“陈道生,你这个窝囊废,要是我该审判。你就该枪毙,你要是给小莉找一个好工作,她会到这个地步吗?刘思昌不见了,三十万块钱的好戏还在后头呢,你等着瞧吧!”钱家珍说到三十万块钱可能一去不返就像是白赚了三十万块钱一样兴奋,这种幸灾乐祸的期待让陈道生心中火直冒,但他不想发火了,不然家里的仅存的碗碟又要遭殃了,所以他嘴里冒出的不是火,而是一口接一口的粗气,不说话。
吴奶奶过来借两块煤球做午饭,她说粉丽已经把买煤球的钱交了。送煤球的张二麻子老婆偷人被他逮住了,没报到仇还被奸夫淫妇把脸打开花了,正在医院包扎呢,要到晚上才能送过来。陈道生没心情听这些,就让吴奶奶自己去厨房拿,吴奶奶见屋里气氛不对,停住脚步问究竟,钱家珍说小莉被告上法庭了,说着就拉着吴奶奶有气无力的胳膊伤心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的话也就注定了语无伦次,“吴奶奶,我知道院子里都对我有意见。可我嫁过来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一个女人家,有什么能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家里开服装店,可我五年都没添过一件新衣服,天天吃的粗茶淡饭,就差没饿死。你问问陈道生。他这么多年,可问过我一句冷暖,可给我买过一双鞋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纰漏,他不说自己没本事。还说我不管小莉。小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心疼她吗?脚长在小莉腿上,我能管得住她吗?我不让她去外面鬼混,她就砸镜子。家里砸坏了六块镜子,我打又打不过她,吵也吵不过她。吴奶奶,做人要凭良心,我一不偷人,二不养汉,三不吃里扒外,我哪点对不起他陈道生,他还说要把我押上法庭审判。”钱家珍说不下去了,她哭得肩膀都抽筋了,气也喘不上来了。嘴里吐出了一些白沫。吴奶奶心软,见钱家珍说得也基本属实,就陪着抹起了眼泪。陈道生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像是接受一场证据确凿的有罪的审判,他的脑袋在钱家珍的哭诉声中慢慢地向下降低。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法律从来不审判家庭成员之间的意见不一和观点纠纷。
陈道生家里还没做午饭,陈道生打算去长途汽运站零担房提货,货票昨天就送过来了。正要出门,钱家珍拉着吴奶奶说,“他整天跟于文英鬼混,哪是提货,分明是于文英要他去吃饭,你不知道,那天我去讨钱买大白菜,看他们俩在店里又吃又笑的,就差搂着喂到嘴里了。人家年轻,又是小寡妇,这么合着伙欺负我。吴奶奶,你说我能受得了吗?”陈道生回了她一句。“你红口白牙,嚼舌根子!”吴奶奶劝钱家珍,“从小看大,我有数,道生不是那种人,”她又将目光落到陈道生脸上,“不过,你也得小心点为是,于文英算起来还是晚辈呢。”陈道生说根本没这回事,说着就走了。
陈道生在店里的午饭,要么回家吃,要么就没吃的,钱家珍从来没有提前做好饭菜让陈道生带到店里当午饭。她没有信心也没有热情为一个赚不到钱的男人每天周到地侍候着。没有钱的男人对于妻儿来说是有罪的,挣不到钱又保护不了妻儿的男人基本上就够枪毙了,最起码钱家珍是这样想的,大多数女人也都是这样想的,男人的全部价值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为全家物质上的翻身解放夺取制高点。陈道生与这个时代严重脱节,所以他在店里每天中午吃的盒饭大多是于文英从家里带过来的。有于文英一口饭,就有陈道生一口汤。陈道生有些过意不去,下咽得有些困难,他常常举着筷子对于文英说,“小于,哪天我要是发了”。话还没说完,于文英就打断他说,“哪天你发了,我就要求加工资,说起来,没个人帮你,一个人撑着,也不容易!”塑料饭盒里的饭菜气息将他们两人紧密联系在漫长而寂寞的中午时光里。
陈道生下午提货回到店里卸了两捆棉袄。于文英还没将棉袄挂上衣架,街面上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拉着警笛冲了进来,行人浪一样地被冲到了街两边,波澜起伏,他们睁着恐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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