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陈道生却在三圣街全面衰败的气象中振作起来。他看着生锈的街道和阳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让他心酸。双河机械厂倒闭后已经被一家房地产公司买下了,准备全部拆除后在那里开发豪华住宅小区。等到签了合同。拿到了卖地的钱。下岗工人们就可以拿到买断工龄的钱,他们在厂里的全部岁月,最后将以六干块钱买断,从此互不相干,类似于离婚,一刀两断。听说三圣街也要改造,旧城改造是要将三圣街规划成一条大马路,两边的房子全部拆迁,拆迁后这里的居民每家都能分到一套同等面积的楼房。也有说每平方米按六百块钱拆迁补偿,政府根本不管住哪儿去,王奎发狠说,“谁敢这样拆,我就抱着炸药包到政府大楼去自尽。”王奎这样煽动着。可已经没有人响应了,大家更关注的是一天下来挣了几块钱,票子不能数错。这些琐碎的消息对陈道生来说,同样很遥远。他的全部心思都在猪身上,那些猪已经成为他直接领导和指挥的一支队伍,一支洗刷贫穷与耻辱的队伍。
回到猪场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于文英坐在院子里等着陈道生吃晚饭,天空悬挂着洁白的月亮,陈道生是踩着月色回来的,他的身上落满了水一样的月光。
5
年底第二批二百头猪出栏。陈道生就将猪拉到了县肉联厂,当那些猪们壮烈地走向屠宰流水线的时候。无疑它们是以自己的殉身为陈道生挣回了五万块钱纯收入。陈道生感念于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猪们慷慨和仁义。每次出栏前。他都要把最好的饲料纯米糠拿出来喂它们。那些通人性的猪似乎知道陈道生有难处。它们被押上汽车的时候,不像其它猪场的猪嚎叫不止。他手下的猪们一声不吭地按先后顺序上了汽车后面的铁笼子里。陈道生看着那些挤在车上的猪偶尔一回头看一眼猪圈和陈道生,陈道生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陈道生年底拎着一袋子五万块钱回到三圣街时,他听到的鞭炮声不再是追击残匪的枪声,而是发起总攻的炮声,他感到火药硫磺的香味是那么醇厚饱满。闻起来都让人怦然心动。孙大强剩下的四百块钱全还了,他对孙大强说等到将来有钱了。他还是想付点利息,孙大强说你能把本钱还上,已经让人很意外了,还要什么利息。现在陈道生听这样的话心里不再难受,也不再看做是不信任他,因为他手里拎着的一袋子钞票信任他。这一次五万块钱往下一洒,整个三十万欠债的格局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加上先前还掉了六万多块钱。陈道生还欠十八万多块钱。半璧江山就快要攻下来了。按照这样的势头,再有两年多,女儿小莉回来的时候。家里的债就全还完了,那时候,他就可以把小莉带到乡下来一起养猪,将来把猪场做大做强。
这次回来。陈道生第一个还钱的是周挺,周挺也是被骗破产了,那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在陈道生面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确实也挺不容易的。陈道生将欠他的两万四千多块钱一次性全还给了他。他对周挺说,“周老板,实在对不住你。拖了这么多年,先把本钱还清,利息能不能容我还本后再付。”周挺握住陈道生的手说,“陈老板,天底下有你这样的人,有你这样的心,你就是不还我钱,我也认了,自去年上你门后,我一次都没找你提过钱的事。”赵天军走过来拍了拍周挺的肩膀说。“高利贷是黑钱,那种钱是不能挣的,这回脑子开窍了吧?”周挺连忙点头哈腰地说,“赵总,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不义之财一分都不能要。”赵天军说,“这就对了,我们讨债公司按章办事,从来不会多要客户一分钱,按规定拿提成,合理合法。”周挺不停地点着头。陈道生说周老板当初对我还算客气的,赵天军说客气个屁,把你的家都抄了,太缺德了是不是,周挺说是缺德遭报应了。破产后的周挺眼下在赵天军的讨债公司里当业务员。凭着一身好功夫和结实的肌肉,谁见了都胆寒,只是他现在混到了赵天军手下,见了赵天军龟孙子一样听话,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是一根筋走直线的人,好相处。
赵天军要把房租的钱给陈道生。陈道生不要,他说用来抵赵天军的债,赵天军说那点钱我早说过不要了,你要是给我我就寄给小莉去,其实小莉在新疆根本不需要什么钱。买点牙膏卫生纸之类的就够了。有钱也买不到东西。陈道生想到还有那么多债没还,就接过了赵天军硬塞过来的一千四百四十块房租钱,“现在不还你,但我最后一个也是要还你的,我不能让当初帮过我的人赔了钱,又冷了心。”
陈道生的春节是在乡下过的,他跟二百头小猪仔们一起听收音机里的春节晚会,没有电视没有城市的霓虹灯,陈道生和于文英吃了年夜饭早早地坐进被窝里,盘点一年的艰苦卓绝的奋斗,陈道生对于文英说,“小于,我想将来要是有福分跟你结婚的话,我一定要体体面面的让你穿上洁白的婚纱。风风光光地用高级小轿车把你迎进门。”
于文英嗔怪着说,“是不是等你发财了再抛弃我?你要是想娶我的话,明天我们就可以办结婚证去。说真的。我们这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心里总觉得像是偷情一样的。”
陈道生一把将于文英搂入怀中,“我的债没还完,就不会结婚,我不能让嫁过来的女人背一身债务进洞房,不是我不想结婚,是我不够资格。”
于文英说了声“瞎话!”就拱进了陈道生的怀里,他们用彼此的进入与颤动来总结一年的甘苦,竟如喝醉酒一样令人陶醉。
二○○一年一开春,猪市行情比股市行情要好得多,许多猪贩子上门来收购。一些肉类食品加工厂也揣着合同书和钞票找到了陈道生。他们的出价每百斤比送到国营肉联厂还要高二十多块钱。陈道生坐在猪场的院子里守着一窝猪竟有一种守着皇帝女儿的感觉,还没养到半年,江苏南京的一家肉制品厂就来催着让陈道生出栏,陈道生没干,再喂上个把月,用精饲料猛催一把,一头猪就要多出四十多斤,一百多块就到手了。
七月流火的天气,猪场二百头猪全部出栏了。陈道生坐在猪圈里数票子,毛利润净赚五万六,等到陈道生拎着一袋子钱从双河还债回来后,陈道生花白了好几年的头发居然全变黑了,人也精神得多了。于文英很好奇地看着陈道生的头,“怎么了,进了趟城,返老还童了?”陈道生摸着一头黑发说,“小福子在三圣街开了个理发店,我去给他老子还了三百四十块钱后,他非要给我头上煽点黑油,免费的。听说正规一下,要好几十呢。”于文英觉得染了黑发的陈道生其实一点都不老,眉眼之间是沉着和自信。完全是一个成熟而干练的男人。
陈道生这趟回来,头发变黑了,心变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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