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毫不买账地说。“我也是有单位的国家正式职工。见义勇为还要罚款?你们没见过雷锋同志吧,我就是活雷锋。”
  这时候头顶上的阳光恢复了灿烂的光线,医院里走动着心情郁闷的人们,警察和“雷锋”对峙在上午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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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文英觉得一整天都很别扭,清早找陈道生被钱家珍呛了个头晕,店铺开门后,给陈道生打了好几次传呼,都没回,等到晚报记者追上门来的时候,于文英只好提前关了冷清的店门,她看了一下手表,才四点,反正也没生意,于是就急匆匆赶到七十六号大院,她的身后紧跟着的晚报记者和退衣服的跛子,保镖一样地寸步不离,那位戴着眼镜的记者说,“天黑前一定要拍到陈道生的照片。明天晚报要上头版。”
  于文英早上店门还没开。那位相亲失败的中年跛子已经守在门口了。他对于文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姐,当时我气昏了,准备给对象的八百块钱忘在里面的口袋里了。六张一百的,四张五十的。我给你回扣三十块,够不够?嫌少的话,就给你四十五块,我不会跟你老板讲的。”于文英开门后将钱全给了相亲失败的中年跛子。她说老板交代过了,不义之财,一分钱都不能留下。中年跛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两条长短不一的腿一上一下地颤动着。跛子回去后掏出钱数了几遍,又迎着亮光看了又看,是真钱。一分不少,于是就跑到电话亭给晚报新闻热线打电话要表扬好人好事,晚报记者一听报料很有传奇色彩就在电话那头一拍大腿。“马上就去采访!”跛子知道采访就会登报,自己也想在报上露一脸,说不准还能歪打正着赚个媳妇呢。跛子就说自己经营个体刻字文印。打算送一面锦旗过去,条件是晚报记者要把他赠送陈道生锦旗的瞬间拍下来。配以文字登到报上去。记者说完全可以,甚至连题目都想好了,《下岗工人开小店,不昧钱财境界高》,可当他们带着锦旗和相机赶到生意萧条的服装铺,陈道生不在,追到医院,上吊自杀的陈道生正在抢救,被钱家珍呛了一顿后,记者和跛子很失落地走了。一篇头版的报道在飘满了福尔马林和酒精气味的医院里提前流产了。不过跛子丢下了锦旗,锦旗上八个大字是:拾金不昧。雷锋再世。
  陈道生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病房里欢声雷动,陈道生看到这么多人欢欣鼓舞的样子,突然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沿着眼角经过绳子勒过的颈脖源源不断地流到洁白床单上,床单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刘思昌试着拉起陈道生的手,可他的双手死死地捂住脸,“无颜面对”是陈道生此刻全部的心情。刘思昌收回徒劳的手,拍了拍陈道生的肩说,“你看,这么多街坊都来了。有什么困难大伙一起分担。”大家七嘴八舌,众口一词,“道生,看得开些,没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吴奶奶缺牙漏风,说话却合情合理。“让道生哭一会吧,他心里堵得慌。”
  陈道生被刘思昌的桑塔纳小轿车送回三圣街七十六号大院。
  这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很清白,秋风像扫帚一样将天空打扫得干干净净,星星也出齐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七十六号大院里都是失业下岗做小买卖的,他们是没有星期天的。白天,患肺结核的孙大强和吴奶奶陪着陈道生,晚上,院子里的人鸟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老巢,他们端着碗聚到了陈道生的屋里,卖卤菜的阿宝带了一只鸭头和一条鸭脖子给陈道生,陈道生不吃也不说话。他低着头一支接一支抽着劣质烟卷,像一个罪人在反省自己的罪行,他不知道跟这些街坊能说些什么。小莉贩毒吸粉被抓进去也只是犯法,而卖淫比犯法还要犯法,像祖宗的坟被扒掉了一样耻辱,这让陈道生和七十六号院子里的所有人再也抬不起头来,脸丢尽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院子从此在这条街上会像妓院一样被人们提起并反复遭到耻笑。陈道生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上吊的绳子在陈道生进屋之前就被阿宝他们浇上汽油烧了。而陈道生心里的那根绳子却越勒越紧。在人差不多聚齐了的时候,陈道生抬起头。失神的眼睛里盈满了屈辱的泪水,他“扑通”一声跪在老少爷们面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对不起你们!”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忍不住哽咽的陈道生竟失声大哭起来。
  大伙一起上来拉起陈道生,先是安慰陈道生不要想得太多,接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小莉被抓的事,在集思广益和相互启发之下,他们很快找到了为陈道生和七十六号大院辩护的理由,找到了洗刷耻辱的充足证据,情绪也像那根上吊的绳子被浇上汽油一样迅速点燃了。胡连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脸上闪烁着杀猪前的凶光,“我操他妈的,还不是那个狗日的孟老板勾引了小莉,她还是个孩子,还不到二十岁。”这一判断像真理一样被大家认定。大家全都被煽动起来了,卖卤菜的洪阿宝挥舞着剁卤鸭的油手,骂道,“那个狗娘养的孟老板让我们下岗,买断工龄的钱一分不付。拿着钱花天酒地。勾引良家妇女,死了活该!我真想剁卤鸭一样剁了他。”孙大强捂着蜕化变质的肺部,咳嗽着说。“最可恶的是市里为了给有钱的死流氓撑面子,还要让小莉陪葬,真是欺人太甚,她一个孩子懂什么!”这种情绪相互传染,推波助澜,一下子将羞于启齿的难堪演绎成备受欺凌的愤怒,于是烟雾呛人的屋里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妈的,明天到市政府去游行示威,讨还血汗钱,释放陈小莉。一定要为陈小莉平反。”
  大伙愤怒声讨中包含着对案情的糊涂和对法律的无知。陈小莉犯罪的主要事实是贩卖毒品罪,就这一桩,就可坐穿牢底甚至丢掉脑袋,七十六号大院里的人没吸过粉。但知道那东西容易上瘾,是解放前有钱人才吸的大烟,现如今复辟资本主义了,妓院也开了,有钱人又开始吸大烟了,小莉的错误也就是没钱还吸这贵东两,年轻无知,贩卖白粉赚一点钱自己买粉吸,这错误差不多也就像贩卖假烟一样严重,罚几个钱不就得了,街坊只认定小莉是卖淫犯了罪,而卖淫完全是被引诱甚至是被胁迫的,这让大家根本接受不了。
  陈道生耳朵里灌满了嘈杂的声响,类似于搅拌着许多铁器和碎玻璃,扎得心慌,他缺氧的脑袋里是一片混乱后的空白。
  到市政府游行示威定在三天后的星期四,确切消息证实,星期四中央有位大领导要来视察,这件事一定要闹出成效来,闹到上面重视,这使他们既兴奋又紧张,第二天孙大强将一个纸板糊的牌匾送到陈道生家里。牌匾有小黑板大。白底黑字上写着“还我女儿,严惩贪官!”院子里拉出各种白布黑字的条幅,“打倒万恶的资本家。孟扶根逼良为娼死有余辜!”、“复辟资本主义不得人心!”、“我们要吃饭,还我血汗钱!”、“双河机械厂买断工龄是大骗局!”、“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标语口号主题混乱,而且带有明显的“文化大革命”的色彩。陈道生看到院子里二三十面标语像魂幡一样在风中飘扬,白布黑字流露出灵堂般悲凉的气息,他感到恐怖极了,他对扛着牌匾的正在排练姿势的孙大强说,“我们对抗无产阶级专政,这怎么行呢?”蹬三轮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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