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迎被拥护的兴奋。这跟当劳模的感觉差不多。几个没买到的孩子追着手拿糖葫芦的孩子。苦苦哀求,咬上一口,幸福得满脸灿烂,难怪孙小果偷钱买糖葫芦,糖葫芦不仅好吃,而且好看,比起瓜子花生棒棒糖臭豆腐要受欢迎得多,陈道生悟出这些时,他的腿在蹬车回家的路上像动力十足的马达。
  回到七十六号大院,院子里一片寂静,推开自家屋门。钱家珍不在。肯定是又到齐小云家打牌去了,钱家珍在毫无希望的生活中只有到牌桌上去寻找激动人心的生活细节,可下了牌桌。她又必须面对就着腌萝卜喝稀饭的真实晚餐。其实这天下午钱家珍并没有打牌,她跟齐小云一起去瑶海区找一个瞎子算命,瞎子说她是“姨太太的命,稻草婆的运”,齐小云对她说,“你的命很好,只是运不好,运一到,保不准要享大福呢。”钱家珍在瞎子漆黑的视线里寻找到了光明,这让她很慷慨地掏了五块钱塞给瞎子,瞎子要找她一块二,她推开瞎子摸钱很准确的手说。“不用找了,等我好运一到,我给你五十。”
  钱家珍心情良好地走进家门,陈道生已经数完了手中最后的块票和毛票,而且摞得整整齐齐的几小堆,像是等待检阅的队伍,开服装店的时光。看起来每天有一两百甚至三四百营业额。可扣除房租水电各种税费卫生费,还有一些卖不掉又退不回厂的货。陈道生从来就没尝过赚钱的滋味。除了有这个月略有赢余,上个月持平。其余十三个多月都是亏损,倾家荡产东挪西借一万二千块钱开的店,关门时只剩六千块钱不到的货。所以,他在店里数百元大钞的手势就像银行里的柜台营业员一样,数的都是别人的钱。有所不同的是,他每天都似乎数不准,而且是越数越少。陈道生指望从服装店里翻身就如同人陷在沼泽里往上跳,越跳陷得越深。越跳离灭亡越近。陈道生现在总算想通了,正如钱家珍说的,他就是瞪三轮做小买卖的料,德贵女人说的也没错,做小买卖也许还能活下去,想跳龙门只能跳进油锅。这样一想心里就平静了。现在有了这一堆实实在在的块票毛票支撑着他的信心。全身上下如行云流水一样的舒展。开张第一天。一百五十串糖葫芦,每串两毛,成本仔细测算是八分钱,每串赚一毛二,总共赚了十八块钱,扣除被小乞丐拿走的一串和自己吃的一串,再扣除罚款的五毛钱,他今天总共净赚了十七块一毛钱,而且既不要交税,又不花大本钱。一点风险都没有。虽然靠这些钱还三十万很难,但大生意是从小生意做起的。刘思昌当年不就是倒塑料盆的小商贩,不过眼下拿刘思昌类比。心里还是有点别扭,但陈道生好像从哪份报纸上看过,香港巨富李嘉诚也是从送塑料花起家的,要是以此类推的话。往后的前景还真说不准。
  陈道生对着一堆块票毛票借题发挥了一通,本来就心情良好的钱家珍有一种飞来鸿运的眩晕。在瞎子瞎话的鼓舞下,她觉得陈道生此刻说的话句句是真理。未来的幸福生活就摊开在这开裂的堆着小票子的桌上,她神采飞扬而又盲目乐观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跟你受了这么多年罪,往后说不准就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就像打麻将,牌背得太久了,总要和一个清一色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陈道生要是有好运,那也是我带给你的,今天找瑶海的瞎子算过命了,他说我是‘姨太太的命,稻草婆的运’。命好就能转运。”
  陈道生最初被钱家珍近乎痴心妄想的一番话煽动得热血沸腾,就像吸了白粉一样飘飘欲仙。可听了钱道珍的最后一句话后,他又像是被人从脑后面突然打了一闷棍,脸色铁青,“姨太太是给人家做小的,端起洗脚水当茶喝,那算什么好运?你跟我只能过稻草婆的日子,除非改嫁,哪有什么好命?瞎子瞎说!”
  钱家珍突然悟了过来,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桌上的钱一点温度都没有,屋内漫起越来越浓的黑暗。陈道生和钱家珍坐在黑暗中沉默,谁都没心思做晚饭。
  屋外的天空很冷,天一黑。风就大起来了。
  
  7
  陈道生每天带二百串糖葫芦出门,不到天黑就卖个精光。
  这一年年底的时候,他终于摸出了卖糖葫芦的规律。严管街的商场门口绝对不能卖,一逮到就要罚款,但可以在严管街的拐弯的第一个巷口卖,那是去严管街的必经之路,客流量比较大,隐蔽性比较强,管得也比较松,属于战略上的薄弱地带,如果遇到大检查或来了什么上级大领导的时候,市容管理的人就会增加,那么推着车叫卖的时候一定要提高警惕,一看二慢三快,先看是不是有市容的人出现在附近,然后慢慢地靠近客流量多的大街拐弯处的巷口。如果发现市容的人来了。要立即骑上车飞快地离开。一般情况下,对于这种游动摊点,跑了后市容的人也不会追的,这像打仗一样。很惊险,很刺激,陈道生甚至想到了这就是毛主席讲的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敌追我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陈道生觉得这很有趣。两个月来,陈道生除了第一天被罚五毛,此后也只被抓到过一次,他什么话也没说,乖乖地掏了五毛钱。
  在大街上不必久留是因为还要抓住两个关键的时间段,一是上午十一点半,二是下午四点半,这两个时间正好学生放学。所以务必提前十五分钟赶到一所小学门口,放学的铃声一响,学校的大铁门一开,小学生们一拥而上,糖葫芦几乎不是被买走的,而是被抢走的。要是上午卖光了,遇上时间充裕,中午骑飞车赶回去再做些货出来卖。口袋里的毛票和块票就会塞得鼓鼓的,最多的一天陈道生曾卖出过三百一十串。卖糖葫芦还有两点必须要注意,一是不能去中学门口卖,中学生总有一种已经长大的念头,无论男女生,虽然想吃,但都不愿在大庭广众下买,他们一般是在快到人迹罕至的巷子里才会悄悄地买上一两串。然后迅速离开;二是不能在固定的小学门口叫卖,叫卖久了,学校会出来干涉,说影响学校的周边环境,甚至指责陈道生扰乱了教学秩序。陈道生曾跟校方辩论过,“我又没到你教室里卖,怎么扰乱你教学秩序了?我看你们像林彪四人帮,就会给人乱扣帽子乱打棍子。”校方不理睬,然后会把派出所的警察叫来,要他出示营业执照还有卫生许可证,陈道生傻眼了。口气也软了下来,他说自己被一个朋友骗了三十万,又没钱做大生意,做点小买卖慢慢还债,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还清,一脸苦相,一腔的悲惨,警察们将信将疑,陈道生就说,“你要是不相信。就到三圣街去调查。我以前也是堂堂国营厂的正式工,还当过市里的劳模。”校方和警方看陈道生神情凄惶言辞恳切,就不再追究,说。“去吧,去吧!以后注意点!”没罚款,陈道生千恩万谢,推着车跑了。所以在小学门口叫卖,适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全市几百所小学,就算在附近十里路范围内轮一遍也要好几个月,过一段时间再来。也就不再扎眼了,也没人过问了。
  陈道生的手开裂了。风吹开的裂口里渗出细微的血丝,站在如刀的风口里,陈道生的脸红一阵,黄一阵。陈道生刚出门时脸被风一吹,血往外涌,两边红了,到了下午,脸已被风吹麻木了,血在皮下也凝固不动了,脸上就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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