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陈道生睡不着,就打开了收音机。已是午夜时分。电台里正在请一个专家跟没有睡觉的听众有问有答地谈尿毒症的话题,专家在收音机里告诉陈道生患了尿毒症要是不换肾就死路一条。活体肾一般从死刑犯那里取,而且两个小时不及时换上,肾就报废了。医学上有一种是捐肾,是近亲捐献。这样既容易移植成功,减少排异反应,又可省下一大笔昂贵的费用。还有一种是购买愿意出卖的活体肾,价格非常高,听到这里,陈道生竖起了耳朵,价格多高呢?有听众打进了电台热线电话,专家说活体肾目前一般是二十五万至三十万,听到这,陈道生突然在黑暗中的床上反弹着坐了起来。这不正好够还欠下的债吗,他的心跳加速了,他听到血液在身体内哗哗流淌的声音。他知道肾就是腰子,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腰子是不是好的,是不是能用,卖了后会不会残废了,专家很快在电台里说,人有一个肾就够用了,但身上长有两个肾,捐出一个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五十五岁以下身体健康的人都可以捐肾或出卖一个活体肾。
音乐声起的时候,节目结束了,陈道生很快就想清楚了,卖一个肾,把钱全部还完跨世纪,要是能卖三十万,他还完债还可剩下四五万,将来开个小店;要是只卖二十五万,那就还完债后靠政府发的低保金过日子。再打点零工聊以度日是没问题的,反正只要能把债都还了,他什么都愿意付出。更何况两个肾与两只手不一样。少一个无所谓的。这就更加坚定了陈道生的卖肾的信心。
对卖肾的想象让陈道生整整激动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后。陈道生睁开眼,却犯起了嘀咕。他点着一支烟,坐在空虚的床上想,到哪儿去卖肾呢?不能找赵文丽,也不能对院子里的人讲,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一刀切下去,切断了血管主动脉,可能就死在手术台上了,这种拿命换钱的做法是极其残忍的,血腥的信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卖肾的事的只有出卖者跟病人家属谈妥,然后通过医学检查。活体合格后双方签订买卖合同。就像买卖煤炭和粮食一样。而且一次性付钱,合同中必须注明对出卖活体者此后的生死一概不负责任,双方签字后生效。
陈道生要赶在跨世纪之前,将自己的肾卖出去。他想一下子还完了二十五万块债务后该如何解释钱的来历呢,他甚至想到了一种很幽默的回答,“刘思昌回来了,把钱都还给我了。还付了利息呢。”这当然只能是笑话,后来他想好了,实话实说,等所有的人都收下钱后,他就说是用肾换来的。那时候别人也不会把钱再塞回给陈道生了。
陈道生准备卖肾前,刮掉了脸上胡子,将衣服浆洗得很干净,棉袄上口袋炸线的部分,赶紧缝好,一双旧皮鞋又擦了些油,他要给病人家属干净而健康的形象,在秦大爷的杂货店花三块八毛钱买了两瓶水果罐头,这样他就以看望病人的探视者的身份出现在了医院里。医院里气息是熟悉的,医院里的走廊是他当年进出最多的通道,一种重温旧梦感觉让他对医院充满了家的依恋。
只是陈道生乔装打扮使他心情像个混进革命阵营的特务,因为他根本没有探视对象,在走廊里,他很熟练地问医生,“尿毒症住在哪一层?”一个戴口罩的医生头一偏说,“四楼”。
陈道生在四楼的第一个病房里试探着问了需不需要肾,病人家属是一位中年妇女,床上躺着他十几岁的儿子,陈道生看着漂亮的男孩得了尿毒症,心里一阵难受,他很愿意把自己的肾分一个给他。可那位中年妇女很可疑地看了一眼头发花白的陈道生。“你多大年纪了?”陈道生说,“刚满五十,在移植的年龄段之内。”中年妇女“噢”了一声,“我们不需要了。一个星期后要枪毙一个二十三岁的抢劫杀人犯,已经联系好了。”陈道生就像推销矿泉壶的小贩子被用户拒绝一样,有点自讨没趣的难堪。
陈道生是在第六个病房里遇到买主的。患者是电机厂的一个下岗工人,叫邱成虎,四十二岁,她妻子听说陈道生要卖肾。就抱着丈夫的头哭了起来,“成虎。你有救了!”邱成虎一点反应都没有,脸上是冷漠而麻木的表情。邱成虎妻子的激动很短暂也很不牢固,当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口袋时,一种更大的绝望比没有肾源还要强烈,“成虎,我对不起你呀,哪有钱换肾,家里连饭都没吃的了,二三十万,借不到,抢也抢不来呀!”说着就瘫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邱成虎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也不用手拉妻子,他像一个冷血动物一样,眼神呆若木鸡,过了一会,陈道生发现,邱成虎的眼睛里流下了一串泪水,但他斜躺的姿势依然没有改变。那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姿势。陈道生能理解这一切,他拉起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女人,“妹子,你说你有多少钱,我分一个肾给这位兄弟。”邱成虎妻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说,“东拼西凑了九万块钱。连一半也不够。”陈道生连想也没想,说,“给八万,我卖给你。”
第二天一大早,陈道生来医院验血做体检,医生听说陈道生的肾只卖八万块钱,就对他特别小心,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位雷锋,还是一位脑子有问题的疯子。在检查了一个多小时后。医生从各种仪器和数据中得出结论,“肾源很好,完全符合移植标准。”于是陈道生走出检验室就跟邱成虎妻子在医生办公室里当着主治大夫的面,签了合同意向书。陈道生签完姓名的时候,感觉到后腰上凉凉的,好像钢笔一落,肾就少了一个。医生像记者一样用采访的口气问陈道生,“八万块钱,你怎么愿意出让活体肾。要知道一般情况下都是三十万,你简直就是雷锋再世。”陈道生说,“雷锋捐肾肯定是一分钱不要的。我不是雷锋,我欠了二十五六万的债。本来我是想卖肾一次性把债全还清的,可人家两口子都是下岗工人,家里还有孩子,饭都吃不上,比我还要难,我缺的是钱,他不仅缺钱。还缺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我也就将就着卖了,就这样。”医生冲过来跟他紧紧握手,陈道生感到医生的手里有一股药味。
换肾的手术是要由最权威的医生来主刀,因为这牵涉到两个人的性命。所以那位头发全白了的老专家手术前一天在查看了各种数据后,要求再做一次。陈道生又一次被推进去做了检查。老专家在对陈道生的血压做了连续五次测量后,皱起了眉头,他说,“活体肾源提供者的血压不稳定,两次正常,三次不正常,这在移植案例中出现过,属于不符合移植条件的活体。因为他的高压达到了一百六,要是手术时,高压继续升高,那就下不了手术台。”
邱成虎的妻子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老专家安慰她说,“我们要对两个人负责,这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你不要急。再等等吧,会有肾源的。”邱成虚妻子哭的不是肾源。而是筹不齐买肾的钱,“我偷也偷不到三十万呀!”
陈道生也很失落。被宣布不符合移植条件后,就像宣判了死刑一样很绝望。八万块钱的还债计划已经盘算过多少次了。这下也完了。
临走的时候。陈道生像犯了错误一样对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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