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死去活来的厮杀在大汗淋漓的崩溃中走向极端,钱家珍有一种被拆卸后的轻松与舒服,疯狂与刺激让她有一种再生的感动。她流泪了。郭文达轻轻擦去女人的泪水,烟草味很重的嘴堵住了钱家珍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舌头的搅拌中,钱家珍全身又一次颤抖起来,郭文达喘着气又爬了上去。直到两人像两口袋受潮的面粉松软地瘫痪在床上后。郭文达搂住钱家珍丰满的身体说,“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国家的建设与安全做出贡献,往大处说,就是为实现共产主义做贡献,懂不懂?”钱家珍脸色通红,半知半解地点点头。此后钱家珍的工作就是守着小区里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将偶尔有人送来的机密文件锁进一个铁皮柜子里。剩下的时间就在卧室里看二十五寸的大彩电,家里的黑白电视机被周挺抄去抵债后,她再也没看过电视。彩色电视里花红柳绿的男女和跌宕起伏的爱情让钱家珍常常泪流满面。这些对她来说非常遥远的生活那么动人,而她只有在郭文达每天回来将她按倒在床上时。她才隐约感觉到了一种爱情迟暮的陶醉和对陶醉的依恋。郭文达总是在心满意足的时候对她说,“你是一个禁得起考验的助手,政治可靠,思想进步,立场坚定。将来我可以带你到北京总部去为你请功。还没入党吧?”钱家珍搂着汗湿的郭文达说,“我想离婚,组织上能同意嘛?”郭文达稍为犹豫了一下,将一口烟雾很严肃地吐向天花板上方,“按说,干我们这种特工的活,是不能结婚的。要想拿到国家安全局的工作证的话,必须离婚。我就没结过婚,这是为国家做牺牲。”钱家珍头枕在男人起伏不定的胸脯上表示,她不想入党,就是想拿一个正式的工作证。郭文达突然说。“你就不怕我骗你吗?”陶醉于男欢女爱的钱家珍说。“瞎子给我算过命的,我相信你。”说这话的最真实的基础是郭文达带给她的情爱满足和哗哗作响的票子,而不是工作证的承诺与人的真假。
陈道生第四次卖血已是腊月二十八了,走出医院大门。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雪花,陈道生没有了第一次卖血的那般兴奋,他感到身上有些冷,每根汗毛在棉袄里面竖了起来,上下牙齿格格地错动着,蹬上自行车骑过两个街口,身上才有了些温度,汗毛也软了下去。陈道生去菜市场割了二斤肉三条鱼,买了些面条和大白菜豆腐粉丝,他是家里的男人,总不能让老婆跟着自己连年三十也吃不上一碟子荤腥,在三圣街街口,他又买了一挂鞭炮和两幅大红春联,等到三斤炒熟的花生和葵花籽买好后。二十六块钱就花完了,他有些心疼,不过掐着指头一算,也就二十三毫升的血,不到半两。他觉得自己要是一台造血机器就好了,没肉吃没衣穿随时放三二两血去换,可自己毕竟不是机器,今天卖了血身子就有点不大对头,一蹬车身子就很软,头也有些晕,他想起采血女大夫说的话。这几天生意太好,饱一顿饥一顿的。肯定是营养也没跟得上,也没怎么注意休息。走到秦大爷杂货店时,他买了一斤红糖,听说红糖是补血的。他想回去冲一碗红糖水喝下去,补充补充营养,然后再出门卖冰糖葫芦。秦大爷见陈道生自行车后面堆着不少年货,就说。“道生呀,办年货呀?”陈道生嘴里支吾着。心却很虚,一个负债累累的人怎么好意思吃大鱼大肉呢?他这样想着,身子就不由自主地侧过来,企图挡住秦大爷正对着年货的视线,这当然徒劳,陈道生付了红糖的钱,匆匆离去了。
已是早晨八点多钟了。七十六号院子里的男人们年关赶早出摊了,院子里空落落的,细碎的雪花面粉一样纷纷扬扬。所有的门都关着。陈道生用自行车前轮推开院子的门。车子还没架稳,拎起车架上的年货就往屋里冲,自行车倒了,他顾不上扶车,像拎着见不得人的脏物一样将年货放到了门后面。
钱家珍还没出门。她正对着一面镜子仔细地化妆,对屋里的响动无动于衷,镜子里的钱家珍眉毛很弯眼神很亮,陈道生克制着做小偷的心情。很讨好地对钱爱珍说,“我买了鱼,还有肉。年三十的菜差不多有好几样呢。”钱家珍的脸仍然正对着镜子,声音冷冷地说,“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家,又欠了天债。能吃得下去吗?”陈道生掸着身上的雪花说,“再怎么难,年还是要过的。年三十下午三点钟我就回来,团圆饭我来做。”钱家珍这时才歪过涂抹了许多脂粉的脸,脸在不太明亮的光线里。看上去像一个冷水浸泡过的馍头。很饱满,她依旧冷冷地说。“这个年我不在家里过。”陈道生心里一下子凉了,“你去哪儿过年?去无锡你表姐家?”钱家珍说,“不,单位要加班,我要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陈道生急了,“钱家珍,你究竟想干什么?工作单位不说,做什么工作也不知道,年不在家过,还说是加班,连中央过年都放假,你什么单位比中央还要忙吗?”钱家珍很严肃地警告陈道生,“叫你不要乱打听,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你想坐牢呀!我的单位连省里市里都不敢管,没想到吧?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窝囊,告诉你吧,我一个月的工资比你风吹日晒卖糖葫芦两个月都要多。你没把小莉救出来,还被狗吃了良心的刘思昌骗走三十万,我不要花一分钱,小莉不出一年就能回来了,不相信是吧?那我们就走着瞧!”陈道生明显感到了钱家珍有问题,最起码是被什么人骗了,于是犟脾气上来了,“钱家珍,我不管你工作多么重要,年必须在家过,不然人家以为我们真的离婚了。”钱家珍站起来说,“你不是早就想离婚了吗?本来我是想年后跟你说的,既然你已经说出来了,那我就告诉你,离婚是肯定的,年初六民政局一上班,我们就去办手续!”陈道生说,“你不是说坚决不离的吗,怎么又改口了呢?你说话还算不算数?”钱家珍说,“这辈子跟你是没好日子过的,我受不了三圣街那一张张讨债的脸,受不了上门逼债的罪,在这条街上,我迟早是要被这些人的唾沫星淹死的,”说到这,她的脸上又严肃了起来,“我的工作也要求我必须离婚。”陈道生一听这荒诞不经的理由,忍不住暴发了,“去你妈的狗屁工作,你给我滚!”说着随手摔碎了手里的碗。这是他第一次对钱家珍发火,也是第一次摔东西,当然也是最后一次。钱家珍平静地跨过地上的碎瓷片,走进了飘着雪花的院子,走到大门口,她又折回来,嘴里冒着热气对陈道生说。“家里的一根草我都不带走。都留给你。记住了,年初六一上班就办。”
钱家珍走了,陈道生追到了院子里,他突然发现远去的钱家珍背影。相当陌生,像是从来就没见过,又像是外星球来的。
3
吴奶奶挪动着碎乱的步子到院子里捣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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