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在小莉被抓的第三天,也就是孟扶根的儿子孟遥跟市长讨论严办凶手的那个黄昏,陈道生去找拜把弟兄刘思昌。
七十六号大院里的人都知道,欧亚商贸公司老总刘思昌最看得起的人就是陈道生,每次他开着黑色桑塔纳轿车回七十六号大院,走进的第一家肯定是陈道生家。这位从小喜欢在各家厨房里偷拿红薯、偷吃人家锅里骨头的大老板,那时候没少挨过骂和巴掌,如今发达了,念及故旧,前些年时常会用车拉着一些积压的卖不掉的塑料盆、痰盂、簸箕送给各家各户,街坊们手里捧着残次品的塑料盆和痰盂表扬刘思昌是仁义之辈,长辈们还拿刘思昌小时候的事开涮,“我在灶膛下添柴,小东西揭开锅盖拈起一块鸡腿肉往嘴里一塞,拔腿就跑,追都追不上。”大伙先后都笑了起来。刘思昌不好意思地说,“少不更事,见笑了,见笑了!”
刘思昌的欧亚商贸公司位于市中心的宏达大厦十二层。陈道生前年失业下岗在这里干过三个月,一次接待前来洽谈钢材买卖的开源石化厂的裘处长喝酒,酒喝了个你死我活后,裘处长非要去唱卡拉OK,一进歌厅,裘处长就一手搂过一个站在过道上的迎宾小姐,情绪一激动。当场将一肚子酒肉毫无保留地吐到了迎宾小姐紫红色的裙子上,迎宾小姐吓得哭了起来,陈道生早就想发作了,可在外地出差的刘思昌让他一定要接待好,硬着头皮撑到现在。看裘处长越来越不像话。也就借着酒劲红着眼直逼裘处长。“你还像个共产党的干部吗?”说完扔下客人走了,一票二十万的钢材生意也砸了,事后刘思昌没说什么,但陈道生很愧疚。就辞了职,刘思昌也没怎么挽留。不过两人的兄弟关系还是一如既往。“道生服装店”开张的时候。刘思昌送了一千块钱。
刘思昌的办公室就像他的头发一样长年累月保持着一丝不苟条理清晰的形象。只是豪华的布局中难免要流露出一些无法掩饰的俗气,枣红色的老板桌上站着一块砖头大的“大哥大”,又画蛇添足地竖了两小块党旗和国旗紧挨着一大摞蓝色封皮的文件夹,一盒“万宝路”香烟总是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地上铺着墨绿色的羊绒地毯。一些比脸盆还要大的红色的牡丹花在地毯上盛开。
陈道生不是敲门进来的,而是推门而入。这是习惯。刘思昌见陈道生一脸沮丧。就问出什么事了,陈道生省略了必须的寒暄,直奔主题,“小莉欠了赌债,肯定数目不小,公安把人都抓了。想请你拿拿主意。”
刘思昌很夸张地从黑色的老板椅上反弹起来,“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有人暗算了小莉。”他在办公室的地毯上反复地踱着步子,像老式电影里一个走投无路的日本鬼子军官一样烦躁不安。
黄昏的暮霭从窗外涌进来,屋内就弥漫起了灰暗的色调,这时候就能很清晰地听到墙上的一只木质挂钟正在按部就班地走着指针。陈道生将烟雾和声音一起从嘴里吐出来。“都怪我,当初我让小莉到铺子里卖服装,她不干,她妈也不愿意,我没坚持,这不就出事了。”
刘思昌按了墙上的开关,屋内顿时灯火辉煌,黑暗全都被挤到窗外去了。刘思昌说,“要是真的欠了钱的话,就从我这拿去还了,多的不敢说,一两万我还是能挤出来的,你女儿不就是我女儿吗?”陈道生感动了。他不知道如何说是好,此时他表达感动的唯一方式就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三块钱一包的“渡江”牌香烟,抖着手递给刘思昌。并迅速点火,火柴划了几次没划着,刘思昌掏出“朗声”打火机,“咔嚓”一绺蓝色的火焰蹿出来。
刘思昌先给陈道生点上,他拍着陈道生松软的肩膀说,“我再去给你打听打听,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不要着急。走,晚上我请你喝几杯!”
刘思昌是从最贫穷的七十六号大院走出来的,作为双河市“十佳个体户”,他腰缠万贯却处事谨慎。生怕给人留下“小人得志”的形象,豪华办公室是对外形象的需要,而日常生活他却非常低调,不赌不嫖,不包二奶,谁都不敢相信,他的办公室秘书居然不是女的,而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小伙子模仿刘思昌的穿戴,干净整齐,长袖白衬衫纽扣总是扣着,头发上恰如其分地打了一点摩丝,给人以训练有素的规范。初中毕业的刘思昌眼睛的视力可以当空军飞行员。可鼻梁上却架了一副金边平光眼镜。不近视戴眼镜,就像一只手平白无故地多了一根手指一样别扭。但眼镜却能商标一样地标志着它的主人是一个读过书的有学问的人,这让刘思昌在眼镜起雾的时候能以最大的耐心忍受着视觉的痛苦,并保持一种以苦为乐的心情。刘思昌从不敢小看别人,而是怕别人看不起他。
这天晚上,刘思昌、办公室秘书小张、陈道生在一家“好再来”的小酒馆里端起了杯子,三个人在热气腾腾地小包厢里将两瓶白酒吹了个底朝天,喝酒过程中,刘思昌多次摘下多此一举的平光镜擦拭雾气,擦好后又戴上。酒桌上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让陈道生在许多年后都为之震撼,“人为啥活着?是因为有情义,而不是有钱;钱能买下一座城市,但买不到一丝一毫的情义。”
酒喝多了刘思昌就回忆起两人少年时代的往事,眼泪在镜片后面忍无可忍地流了下来,流到嘴里和酒混在一起又被咽进了肚里。读初一那年是饿死人的一九六○年,教室里放北京猿人的幻灯片,课间刘思昌练习电影《铁道游击队》飞身上火车时,一飞脚将讲台上的幻灯机踹到了地上,碎了。刘思昌吓得抱着陈道生哭了起来,“我活不成了,我不想死,道生,你救救我吧!”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陈道生知道刘思昌酒鬼父亲打儿子不是用巴掌打而是用皮带抽,要是偷人家锅里骨头啃就用绳子吊到门框上抽,而且边抽边喷着酒气吼道,“我他妈的要打死你这个小畜牲!”陈道生看着恐惧得乱抖的刘思昌平静地说,“算我弄坏的。”上课时陈道生在老师的追问下站了起来,承认自己摔碎了幻灯机。后来赔了五十六块钱,还在班上做了损坏公物的公开检讨。陈道生向父母要钱赔幻灯机的时候被母亲打了一个耳光,刘思昌知道后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赌咒发誓地说,“今生今世,你就是我的老大。我全听你的!”
刘思昌临走前指着陈道生头顶上的吊灯说了一句,“小莉不放出来,我代她去坐牢!”
推着车摇摇晃晃地走在灯火疯狂的大街上,陈道生头有些晕,他一时想不起来今天出来是干什么的了。一股清凉的风掠过他直冒虚汗的脑袋,他用力砸了砸脑门,还是想不起来,他看到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像喝醉酒了的鱼一样活蹦乱跳的。
陈道生用自行车前轮撞开了七十六号大院两扇腐朽的木门,院子里很安静,树干开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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