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要别人帮助的人,所以王奎只能给货场的老板送了一条三十块钱的“江湖”牌香烟,争取了一个蹬三轮的活。胡连河想让陈道生一起去郊区贩猪然后私下屠宰,可私下杀猪跟私下杀人差不多一样严重。要是杀了一头病猪在市场上卖肉。被卫生检疫部门逮住了。罚个倾家荡产是很简单的处罚,要是吃出人命来。那就得抵命。陈道生不干,洪阿宝做卤菜,生意也不太好做,这一带是全市闻名的每天都有企业破产的工厂区,能买得起卤菜的人越来越少,刘德贵修鞋摊旁摆个打气筒,打一次气只有五分钱,每天守在风声四起的巷口。一天挣不了几块钱,人也像个无法补好的报废的车胎一样蔫蔫的毫无生气。所有这些行当糊口还差不多,要是想还清三十万巨债,那就相当于杀猪的胡连河妄图跟刘晓庆结婚一样,完全是白日做梦。眼下陈道生只能先打算去蹬三轮,活累但来钱容易一些,且没有风险,陈道生一无本钱,二不想冒险。
  几天后,院子里像过节一样隆重,这个月发低保金的日子是十八号,这是一个商铺开张的好日子。把数字翻译成文字就是“要发”。而领低保金的人丝毫都没有发财的迹象。所以这个日子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对贫穷的一种的反讽和嘲弄。但手里数着救命的钱,脸上还是很高兴的。
  冯三根是裹着一身寒气推开陈道生家门的,他走进灯光下嘴里就冒出了一团团热气,他搓着开裂的双手,一说话热气就碎了,“道生,忙呀?鬼天气,冷死了,一天下来爆胎的打气的,没几个。”陈道生家杉木脚盆又坏了。他在灯下用铁丝箍盆。这是父母当年留下的唯一遗产,木盆上留有父母的余温,他箍盆的过程就像同死去多年的父母谈心,很细很慢。
  见冯三根进来了。陈道生站起来递烟倒茶,落座后。寒暄了几句天气之后,冯三根反复暗示天冷车胎不容易坏,连跑气的都很少,生意相当难做,陈道生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就问他老婆身体怎么样,冯三根用粗裂的手擤了一把鼻涕,在上了补丁的球鞋帮子上擦了擦,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胆结石疼得夜里在床上直打滚,我用烧烫的火砖给她焐着,还是鬼叫,我骂她几句,她就要寻死觅活的,真没办法。”陈道生从棉袄口袋里掏出刚领的低保金,“下午领了钱,我就想给你送去了,可盆坏了,忙着箍盆。就耽搁了。先还你二百,赶紧带你老婆去看病。余下的八十五块钱。下个月还你,好不好?”冯三根一边说我不是来要钱的一边已经将钱接了过来,临走的时候,冯三根一再道歉说,“真不好意思,本不该收你的钱。”陈道生说。“是我不好意思,欠了这么多钱,一时又还不上。”
  冯三根走后,钱家珍闻陈道生,“三轮买不成了,眼看着就没米下锅了。”陈道生像谈起别人的事情一样淡淡地说。“再想办法吧。还有五六十块钱呢,买米够了,饿不死的。”
  于文英来了一趟,她苍白而清秀的脸在寒冷的刺激下有了些许血色,像产后喝了许多鸡汤一样。陈道生好几天没见于文英,发现于文英有点吴琼花参加了红色娘子军翻身得解放的自由。这种感觉让陈道生备感失败。于文英说她在“红房子”快餐店找了一份卖盒饭的工作。每月二百六十块钱,店里缺洗菜的女工,她对钱家珍说,“婶子,你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去上班的话一个月还能挣二百二十块钱呢。”钱家珍正全心全意地调着噪音严重的收音机。收音机里男男女女的声音和音乐唱歌的声音随着她手指转动旋钮在耳膜中一路小跑地匆忙经过,她没用正眼看她,冷冷地说,“你当营业员,我当洗菜工,你拿二百六,我拿二百二,你们店是婊子店,还是快餐店,打工还要看年龄和长相?”于文英的脸胀得通红。她的眼睛里委屈的泪水直打转,陈道生对钱家珍不满地说,“你就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话。人家小于也是一片好心,做人不能不讲良心。”钱家珍歪过头。“是呀,你好听的话听的太多了,才回家跟老婆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有本事把你请到快餐店当经理去。”
  于文英气得扭头就走。
  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掠过头顶,没有月亮的夜空,星星在固定的位置上抖动着细碎的微光,见证这个夜晚无法兑现的事实。
  第二天是个不阴不阳的天气,太阳似有若无。似无若有,冬天的城市各种锅炉开足了马力,天空弥漫着黑色黄色的浓烟,太阳被呛死在滚滚狼烟的后面,像一块没烤熟的烧饼死气沉沉。
  王奎一大早找敲开了陈道生的门,他说。“低保金不是发下来嘛,我陪你去买三轮。上午就跟我去货场。”陈道生揉着一双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腰还是疼,恐怕干不了这活。”王奎说,“你要是钱不够,就买一个二手车,百把块钱就够了,实在没钱,院子里每家凑个一二十块钱。”陈道生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老是走神,我考虑过了,要是钻大街走小巷,被汽车撞残了撞死了,这么多债就根本还不掉了,再说腰肌劳损的老毛病冬天犯得很厉害。”王奎觉得陈道生说得在理,就不再坚持,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一条烟白丢了”,陈道生望着他,“一条烟?”王奎急中生智,“我是说蹬一天三轮最少能挣一条烟。”他没有说出给货场老板送一条三十块钱香烟的真相。
  陈道生没钱买车。三十万都能借,三百块还不能借吗?可对于一根筋的陈道生来说。正是因为借了三十万。他再也不能借三毛钱,借一分钱都会让他神经分裂生不如死,借钱等于是借命,眼下“借”和“偷”与“抢”是同一个词,他害怕报纸上大街上任何一个地方出现的“借”字,也害怕人们口中说出“借”,“借”成了他最恐惧最不能容忍的一个汉字。这个字在他的辞典里是一个最反动的字眼,言说和使用这个字都是一种罪行。
  另一种潜伏在陈道生内心的想法就是蹬三轮如何才能还得清三十万,他这几个夜晚彻夜算账,如果蹬三轮每月能挣四百,用低保金过日子。蹬三轮的钱每年一分不花只有四千八百块钱,三十万要还上六十二年半,还完的时候他已经一百零七岁,一个一百零七岁的老人蹬三轮就像一个一岁零七个月的婴儿蹬三轮一样是根本不可能的。蹬三轮只能是糊一口饭吃,糊一口饭吃只是为了活着,他现在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还债,如果还不了债,就缺少活下去的理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他宁愿不活。陈道生知道自己的计算方式既不科学也不合理,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计算方式能够让他的还债成为可能,所以他不想去蹬三轮,不蹬三轮又能靠什么赚钱,没技术,没资金,没经验,赚大钱除非贩毒,那可是刘思昌干的,他不能干也不敢干,所有的想象与设计都在天亮时分成为窗外的巨大的空白。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买三轮的钱还了冯三根后。正好顺水推舟地不买了。
  陈道生这几天在街上到处乱转,像一只迷途的苍蝇在寻找冬天毫无可能的活路,他走过城市的马路和高楼,他发现城市的每一扇敞开的门都在拒绝着他进入的妄想,他还债的信心被色彩绚丽的城市搅得一片凌乱,他不知道如何熬过剩余的日子,一路上他像一个小学生在构思一篇永远也难以让老师满意的作文,风直接灌进他的脖子里,他一点都不冷。对冷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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