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于文英是拿着王大昌的一万五千块钱回到三圣街老屋的,她要跟陈道生一起干,拿一万五千块钱做本钱,重出江湖,于文英说,“当初服装店是倒了,可我不服气,我就不相信我们俩做不成生意。”陈道生此刻想的不是生意。而是人生无常,王大昌那么憨憨的一个人,像老黄牛一样勤恳,怎么也能做出这种事来呢,于是触景生情地说。“真不知道现在还敢相信谁,你就不怕我将来也骗了你,”他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男女之间的暧昧,怕于文英误会,就进一步明确地说:“你就不怕将来我也把你的钱骗个血本无归?”于文英说,“我相信你。所以就是你骗了我。我也认了。”陈道生说,“那你不就像我对刘思昌的态度一样了吗?”于文英坚定地说,“你跟刘思昌不一样。”陈道生说,“你怎么知道呢?”于文英讲不出理由,却一口咬定。“我知道。”
是开服装店、饭店、杂货店还是开书店、面包店,他们一直拿不准主意,项目越多,选项越难,这跟找媳妇一样,对象越多,挑选起来就眼花。他们眼花倒不仅仅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是不能走远路、弯路,更不能选错路,还有资金技术的不足让他们的选择比选对象还要困难。
两天后,湖远乡下的表弟何桂泉托人带信来让陈道生去一趟,陈道生以为何桂泉同意让他去饲料厂当推销员了,就很激动地找到于文英说,“当推销员要是做得好的话,一年能挣两万多块呢,何桂泉说他们厂里做得好的业务员家里都盖楼房了。”于文英也很高兴,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何桂泉要是同意的话,我就跟你一起推销猪饲料。”陈道生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他们坐了两个多小时公共汽车赶到了湖远县乡下建在公路边的饲料厂,饲料厂里机器轰鸣,许多灰尘很厚的汽车、拖拉机将一车车猪饲料拉出厂门,陈道生和于文英还闻到了酒糟的气味,六个两层楼高的正在发酵的罐子冒着热气缭绕在冬天的阳光下,像一些纱幔卷来卷去的,一些生动的场景让陈道生很新鲜。
走进何桂泉古为今用的办公室里,陈道生和于文英在两张太师椅上坐下。何桂泉亲自泡了两壶茶送过来,是两把宜兴紫砂壶。上面还刻有“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唐诗,办公室颜色偏暗的墙上还挂了仿欧阳洵的书法和一些笔墨粗糙的劣质山水国画,何桂泉显然是想以这些字画和茶壶将自己和农民划清界线,小学五年级毕业的他敢于附庸风雅足见其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惊人的,当然不能说骗人,他确实在练书法,一张枣红色的古旧的办公桌上摊开着宣纸和笔墨以及一些墨迹未干的糟糕的书法。
何桂泉见陈道生带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女人进来,就很不含蓄地说开了,“怪不得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呢,原来我早就有嫂子了。你那天跟我云里雾里地说养不活之类的话。不全是糊人的吗?就凭你有这个绕来绕去的本事,你就能干推销员,卖猪饲料不仅要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还要能把活的说成死的。”陈道生没有反驳何桂泉,他看于文英也平静得恰如其分,就没纠正何桂泉误认的两人关系,而是问,“你同意我当推销员了?说真的,我在双河呆不下去了,挣不到钱,还不了债,每天见着街坊。胃里就像吃了猪饲料一样难受。”
何桂泉示意二位喝茶,“紫砂壶泡黄山毛峰,味道一绝。”然后他开始切入正题。“今天叫你来,倒不是让你当推销员的。当推销员最多一年就挣个一两万。你二十多万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回来后,我想了想,你最好到乡下来,把我们生产队当年三十多间猪圈牛圈修修补补,办一个养猪场,饲料就用我的,批发价卖给你,还少了运输费用,至于那些破猪圈,十几年都没用过了,也不用谈什么租金。年底杀一头猪买上几桶酒请乡亲们吃喝一顿就行了,这个工作由我来做。我算过了,按每次出栏两百头猪算,一头猪最少挣两百,这就是网万,一年出栏两次,就可以挣八万,三年不就把债还清了,当然了。养猪是很辛苦的。”陈道生听得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他说,“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何桂泉又说,“当然养猪投入很大。风险也很大,遇到市场行情不好,还有猪瘟,那也可能就是倾家荡产的事。”于文英说话了。“我表姐是医生,我也懂点医的。”何桂泉就说,“只要表嫂能支持,我看可以赌一把,钱不够的话,我的饲料先赊给你。”
回来的路上,陈道生心情好极了,自从家里出事后。陈道生第一次看到阳光和天空原来是那么明亮。就像他口袋里的香烟一样随时都可以掏出来自己使用的,他看到枯了的树在暗中使劲偷偷发芽,他就像冻土下的麦苗在顽强地返青,第一阵春风吹来的时候,满眼就是稠密的绿色铺到了天的尽头。他试着胆子问身边的于文英,“小于,今天又让你蒙受了不白之冤,何桂泉就这么一个人。口无遮拦,你不要往心里去。”于文英红着脸说,“你要是觉得你受了冤屈,那我现在就回头帮你解释一下。”陈道生一时想不出该怎么接着往下说,就问道,“乡下的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你愿意踞我到乡下来干?”于文英像球场上的足球运动员一样又把球回传给陈道生。“那你愿不愿意我来呢?”陈道生脸上表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中午喝了点酒,借着酒劲。陈道生一把抓住于文英的手。于文英没有拒绝,他感到于文英全身在颤抖。过了一会,于文英挣脱陈道生的手,轻声地说,“别这样。你是我叔叔。”
4
过年了,城市里陆陆续续地响起了鞭炮声,陈道生听起来像密集的枪声。
新世纪的第一个新年。三圣街并没有什么新变化。倒是石板街磨损更加严重,走在上面很容易崴了脚,墙上砖头的风化一天天加剧冬天的时候,青砖的碎屑不停地剥落,一些上个世纪的标语也残破得缺胳膊少腿,只留下一些不健全的偏旁部首。三圣街唯一的新变化是过年期间。陈道生跟于文英频繁来往,好像干他们也不顾忌什么。经过这么多年打拼,三圣街的下岗工人们和街巷一起老了,谁也没见谁家发财了。全部的努力就是挣点钱糊一张嘴,再就是给孩子读书,为自己看病攒下一些钱。
七十六号大院继刘思昌之后,也就足赵天军买了新房子搬出了院子,其余的除非嫁出去,要么就像吴奶奶一样死在三圣街七十六号院子里。毫无变化。眼下院子里过得最好的人家也就是胡连河跟洪阿宝家装了电话,连一部手机都找不到,王奎也蹬不动三轮了,这个满腹牢骚的人再也不提双河厂,再也不反对政府让他没来得及入党就下岗了,他去了一家超市门前看自行车,每月能挣个四五百块,温饱有保障,其他修车的打气补胎的也一如既往地守在有风的路口,等待着别人坏车就像等待米下锅一样急切。生活就是这样,把脾气泡软,把棱角磨平,把精力耗光,把年轻熬老,所以过年的时候三圣街的陈道生和于文英你来我往,就再也不会引起人们过多的关注了,更不可能再有吴奶奶那样的人站出来旁敲侧击陈道生要注意分寸了。钱家珍跑了,陈道生老了,于文英又回到三圣街,五十一岁的陈道生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胃病犯的时候,腰就弯得厉害。于文英也快四十岁了。她结不结婚跟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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