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三年三月底小莉就要回来了。陈道生还剩下十二万多的债务,他决定到明年底出栏三次,一次净挣五万的话,全部还清债务,然后再请街坊们隆重地喝上一场。二○○二年底将是陈道生攻克柏林的决战收官阶段。
  二○○一年过年的时候。陈道生只卖了十四头猪,带了七千多块钱去三圣街还债。三圣街的街坊很平静地面对陈道生的债务,他们得之不喜失之不忧的心情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已经相当成熟了,所以他们在陈道生上门还债的时候就像面对解放前的人来还债一样,总有一种往事如烟的情绪。
  二○○二年陈道生跟于文英一合计,在村里请了六个临时工帮着猪场干活,主要任务是打扫猪场卫生,每天清扫一次,确保不再生病,另外就是在村里收购猪草和水生葫芦菜。改吃青饲料配以麦糠精饲料,春季出栏后。猪种全部换成了黑毛猪。南京一家特大型肉类食品加工厂。以高出白毛猪百分之二十五的价格全部收购。然后分割成农家土猪肉在超市销售。猪肉一上市很快抢购一空,陈道生严格按规定不使用何桂泉含催肥添加剂的饲料,猪虽晚出栏一个月,但每头猪要多卖一百多块,扣除雇请人工成本。每头猪要多挣七八十块钱。
  何桂泉找到陈道生说,“翅膀硬了,不买我的饲料了?你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嘛!”于文英见陈道生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对何桂泉说,“大兄弟,也不是不买你的饲料,眼下黑毛土猪肉价钱高,道生吃了这么多年苦,心里急,也就是想多挣点早点还债。”何桂泉从烟盒里拔出一支烟甩给陈道生,大笑起来,“我是跟你说着玩的,你买的那点饲料九牛一毛。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想说的是,真看不出我这位老表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还真有经营头脑呢。以前我是小看你了。”
  这是陈道生最忙碌的一年。有几次陈道生累得晕了过去。春天的时候,陈道生在猪瘟后第一次出栏的前三天。他每天守着猪就像守着他的亲人,生怕再遇个大病小灾,及至成群结队的猪远走高飞后,陈道生终于捂着不争气的胃一头栽倒在猪场院中的老槐树下,于文英扶起陈道生说,“走,我陪你一起去双河看病,不能把钱全都还债了。留点钱看病。”陈道生疼得脸上直冒汗珠,“老胃病,用不着看的,歇两天就好了,十几年了,都这样的。”于文英抹着陈道生额头的汗,将他扶到床上,“道生,你要是身体垮了,我可怎么办呢?”陈道生苍白的嘴上挤出镇定的笑容,“小于,你别怕。我还要娶你呢。怎么会有事呢?等到我债全还完了,女儿也回来了,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做陈道生的新娘。”于文英想入非非地说。“我不喜欢白色的婚纱,跟孝布一样。不吉利。”陈道生拉着于文英的手说,“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只要你愿意,穿工作服结婚也行。”于文英也笑了,“那就办一个革命化的婚礼。”
  二○○二年冬天来了。这是陈道生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温暖的一个冬天。阳光连绵不绝地照耀着乡村和猪场,陈道生将猪分两批赶到院子里晒太阳,东西两边的猪圈在陈道生和于文英那里叫东营房、西营房。完全是军事化的称呼,陈道生一声吆喝,猪像听了口令一样,纷纷从圈里走出来,像出来开会一样。很守纪律。陈道生和于文英跟猪在一起晒太阳。聊年底“谢恩宴”究竟在哪儿办,陈道生说,“就放在高正山的粤风海鲜楼。我也要让三圣街的街坊去尝尝海鲜。”于文英有些不满地说,“我看你把请街坊喝酒吃饭的事看得比我们结婚还重。”陈道生说,“我们是一家人,不会计较的,街坊这么多年了,没人跟我过不去,当然要做得周到得体。”于文英说,“谁跟你是一家人,我们连证都没拿,你要是不想娶我就明说,我真受不了了。拿个证那么难,好像我是剩饭剩菜硬往你碗里扣一样。”陈道生诅咒发誓说,“这辈子生我养我是父母。疼我救我的是于文英,我要是有二心,天打五雷轰。”于文英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能乱发恶誓,折寿呢。”
  太阳从猪场的院墙上慢慢地移走了,起风了,陈道生和于文英把西营房的猪们全都赶回圈里,陈道生扬起手中的勺子,喊了一声,“各就各位!”猪们就很有秩序地回到自己的圈里。没有一个违反纪律的。所以陈道生有时对于文英说,“人要是能像猪一样本分规矩就好了。”于文英笑着说,“就因为你是一头诚实忠厚的猪,我才跟你一道来养猪的,刘思昌不如猪。王大昌也不如猪,只有你才是猪。”陈道生听了这么多猪。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了,他就说了一句,“你才是猪呢。”于文英说,“我是母猪。你是公猪。”他们都笑了起来,笑声像空气一样透明。
  最后一栏猪全部送走后,陈道生跟于文英一起回到了双河市,陈道生将最后的几笔债务全部还清后,还剩有三万二千多块钱,最后一笔钱是赵天军的八千块钱,赵天军死活不要,陈道生将钱扔在他桌上,“你要是实在钱多,就捐给福利院去,买点东西给三圣街的特困户也行。反正我是肯定要还你的。”
  赵天军收下陈道生还的钱后,真的买了八千块钱大米油还有面条香烟酒之类的送到了三圣街揭不开锅的特困户家里。市里晚报还写了一篇报道,‘标题叫《致富不忘邻里,爱心惠及老幼》,赵天军拿着报纸到处炫耀。
  陈道生准备过了年再回乡下扩大猪场经营规模,用挣来的钱再建两排猪圈,圈养达到四百头,雇用十二名左右的员工,再配备一名专职兽医,成立一个生猪畜牧公司,陈道生当经理,于文英当副经理,最后发展成湖远县乃至河远市最大的生猪养殖基地,于文英说,“到那时你就真的翻身了。”陈道生说,“不。三十万还掉了,我已经翻身了。”
  陈道生家里房子刚好退租了,几个讨债公司的小青年搬到公司去住了。陈道生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屋,他发现一切都变得别扭了起来,院子里空间太小,听不到猪的叫声,好像失业了一样心里惶然。好在陈道生忙着联系酒店。一家家打招呼上门邀请,十二月二十二号晚六点,所有债主到粤风海鲜楼赴宴。一共订了三十桌,每桌标准是三百块钱,外加酒水,总共要花一万块钱,于文英说是不是有点浪费了。陈道生说,“我小气一生也要大气一回。”
  没住了几天,钱家珍突然出现在七十六号院子里,陈道生很惊讶地看着钱家珍,像是做梦。
  钱家珍老了,脸上的皱纹再也掩盖不住了,松弛的肌肉和虚肿的眼睛很不协调,整个面部就像一个泡软了的大馍,一碰即碎的样子,她的服装很古怪,一件绿色的棉袄早已洗得发白,肮脏的皮鞋样式陈旧,而且看上去半年都没擦过油了。陈道生招呼钱家珍进屋坐,钱家珍一进来就抱着陈道生的腿声音嘶哑地大哭起来。
  陈道生很紧张地推开钱家珍陌生的胳膊。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钱家珍没接,她张口哭诉的第一句话是。“都是你害的,我连个窝都没有了。”
  陈道生想说是你逼着我离婚的。怎么说是我害的呢,三十万债虽说是我陈道生借的,但也不是借来给自己花的,是为了救女儿才借的,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你扔下孤立无助的丈夫,是乃不仁不义,陈道生想说,要不是为了还债,我早就在妻离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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