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妄想,那些新鲜的妄想居然就像夏天的闪电。很亮,一亮就灭。
  陈道生不愿走。他无望地守着空荡荡的店铺就像守着他父亲的亡灵。父亲临死时的一句话此刻让他回忆起来了。那句死去多年的遗言死而复生无比温暖,“日子不是过下去的,而是熬下去的。”许多年来,他一直没弄懂,现在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
  于文英从汽运站回来的时候,看到陈道生站在一无所有的店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这时已是中午了,整个城市都在吃午饭。米饭的香味和酒肉的气息弥漫在大大小小的窗口周围。而陈道生闻到了四里河的街上到处都是布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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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六号院子里街坊们的感情是朴素而粗糙的,听说上午陈道生的家和铺子被几个土匪抢了,摩拳擦掌的姿势由此及彼,晚上收工后,他们红着眼聚到了陈道生家乱七八糟的屋里,胡连河抄起杀猪刀说,“道生,你带我们去找那王八羔子,我一刀放了他。”陈道生很平静。他甚至有些轻松,倾家荡产恰好证明了他毫无保留的信用,一边欠着巨债,一边开着店,这在情理上确实是讲不通的,没钱还账怎么有钱开店呢?尽管他的店面就像是一个八十岁老太太脸上搽着过期变质的脂粉。是一种毫无价值的修饰,但局外人却完全可以说你是有钱搽粉无钱照镜子的矫情,周挺抄家的汽车还没发动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于是他对街坊们说,“我欠人家的钱,借条上写过到期不还以家产抵押的。”吴奶奶说,“你把店都让人家搬了,往后怎么办呢?有个小铺子,总还能糊一张嘴吧。”钱家珍插话说,“你们都不知道,那个店自打开门,就像个无底洞,月月亏钱,早关了早好,他也就是个蹬三轮的料。”王奎有些脸上挂不住了。“蹬三轮怎么了,每天不都有一二十块钱进账,道生,你跟我一起去蹬三轮,货场那边我熟,苦是苦些,混口饭吃没问题。”
  既然陈道生都没有被抢劫的痛苦。大家的愤怒也就很快平息了,他们面对着的是共同的无奈,七十六号院里的每一个人从陈道生迂腐而刻板的脸上都能感觉到他不是一个做生意的人。那么是不是像刘思昌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就是一个能做成生意的人?也不是。七十六号院里出去的人只能是杀猪的、卖卤菜的、修车补鞋的、蹬三轮的,他们的自信和光荣在这一年冬天彻底崩溃了。还真应验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种宿命式的血统论强迫七十六号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必须接受。所以。陈道生开店而不摆摊,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时至今日,他们相信了。相信了,就没脾气了,他们不断地掏牙缝、抠鼻孔、大声咳嗽、随地吐痰。街坊们喝茶抽烟的姿势自由而粗野,乌烟瘴气中弥漫着世俗的温暖,而当初刘思昌铺着地毯的办公室里。更多的像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很好看,很不中用,别扭。许多人都去过的。
  赵天军当天晚上就去找周挺了。一见面周挺给了赵天军一个清单。说陈道生的家当连服装加电视机电风扇一起放在当铺里出售,顶多只值六千块钱,还剩二万五千块钱从这个月起重新计息,考虑到赵天军是杨威的保镖。给个面子,年利率按百分十二计算。赵天军接过单子一把撕得粉碎,“姓周的,你他妈的欺人太甚,我提前给你打了招呼,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明天你给我把东西送回去!”赵天军一拳砸在玻璃柜台上,柜台碎了,周挺抬手一拳,猝不及防的赵天军感觉到眼角麻了一下。紧接着赵天军飞起一脚直奔周挺的裤裆,两个武术造诣很深的高手动起拳脚,动作和姿势规范而优美,其实用价值也非常明显,赵天军眼角血肿起一个鸡蛋大的包,周挺捂着裤裆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地蹲了下去,周挺的几个弟兄知道赵天军的来头,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得将两人拉开。
  当天夜里回到夜总会的时候。杨威正在看时装模特的表演,赵天军凑过去正要跟杨威汇报晚上的遭遇,见赵天军脸上肿起了一个包,杨威将手中的雪茄烟轻轻地弹了弹,用牙咬住说了一句,“你自己安排几个人去。废了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盯住T型台女模特们高耸的胸脯和夸张的猫步,眼睛里熠熠生辉。
  所以第二天早上赵天军去找陈道生的时候。眼睛肿得像熊猫玩具似的,青紫色的饱满,陈道生问赵天军眼睛怎么了,赵天军没直接回答,只是对他说,“陈叔,吃过早饭了吗?马上跟我去周挺的当铺,我要是不让他给你跪下。我就不是你侄子。”陈道生说,“天军,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不能乱来,要是闹出人命来,那可就出大乱子了。”赵天军说,“出了人命,我到新疆陪小莉一起劳改。那小子要是不把东西送回来,死定了!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杨董的面子,王八蛋的活腻了!”虽说赵天军的话有些粗野,但他的仗义行侠的肝胆还是感动了陈道生,他拉住赵天军骨节坚硬的手说,“天军,我欠人家钱,到期没还,用家当抵债,有协议在,我不好反悔。”赵天军说,“有他这么要债的吗?这不是趁火打劫又是什么?”
  陈道生不同意去。赵天军说你不去我去。我保证今天让你的东西完壁归赵,不能让你被骗了,又遭抢了,这世道真他妈的要钱不要命了,无论如何店要开起来,陈道生见赵天军全身冒火,就拉住赵天军的说,“店是再也开不起了,抵债也是我同意的。你千万不要去动武,好不好?”
  赵天军摸着眼角又肿又疼的血包,“不行,我不能白白挨了一拳,我不收拾他不算男人。”说着就一头往外冲去。
  陈道生一把拽住他,但赵天军力气太大,陈道生一路纠缠到了院子门边上,大黄狗烦躁地叫着,身上的黄毛随风摇晃,都是熟人,它也不知道该咬谁一口。陈道生腾出另一手,两手死死地攥住赵天军的袖子,“天军,你不要去。你为我挨了拳头,你打我好不好?”说着将头靠过去,“你打我,把我的眼睛打肿起来出气还不行吗?”陈道生义无反顾,嘴里直喘粗气。
  赵天军被陈道生激烈的举动震住了,他站在狗的左侧,胳膊和心都软了下来。一时无所适从。吴奶奶端着一个铝锅走过来,她指着赵天军的腰上的皮带说,“你逞什么能,这院子里已经够乱的了,再弄出个什么事来,大家伙的脸往哪儿搁?”
  赵天军当着吴奶奶和陈道生的面很不情愿地表态了,“好了,我保证不去找那小子。不过我还得请示杨董,我是杨董的警卫,挨了一拳,伤了杨董的面子。”
  赵天军走了,吴奶奶对陈道生说,“你还是想法子出去找个事做做。”
  在圣保罗夜总会一间铺着橘黄色地毯的办公室里,赵天军将杨董的一天的行程写在一个文件夹里,然后坐在沙发里抽烟,他在等杨威董事长十一点半去参加福利院的一个捐赠仪式。董事长一般在上午十一点起床,十点上班的赵天军现在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对周挺如何下手。这时他的传呼响了,用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回过去,一个在武术学校当教练的朋友通知他,晚上周挺要请赵天军在龙城大酒店吃饭。
  赵天军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没有立即答应,武术教练说,“周挺也不容易,放点高利贷,开一个小铺子,算起来也是混穷的,他哪敢跟你叫板,请你吃饭,是给你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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