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需要说明的是,陈道生这几天闲逛根本不是为了找工作,只是为了感受他在这个城市行走的可能性,走神与恍惚是最明显的感觉,其次就是他发现城市与他毫不相干,他的鞋子经过每一寸马路都有一种非法入侵的压力。城市否定他的行走的姿势和鞋子的方向,这使他首先决定不去蹬三轮。
然而,陈道生能看到风的缝隙。这些缝隙是任何其他人看不到的,他从缝隙里找到了回到三里街的路,这让他感觉到无形中有一只手在他距离灭亡最近的地方拉住了他,父亲临死的话揣在他的口袋里和心灵里,“日子不是过下去的。而是熬下去的。”“熬下去”是煎熬下的活着,所以陈道生愿意像一只虾或一条鱼一样在油锅里跳舞。只要敢在油锅里跳,就有可能跳到锅台上来,就有可能活下去。这肯定是父亲的意思。他在四十五岁的时候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就能找到回三圣街七十六号的路。
吴奶奶见陈道生无事一样的回到了院子里,手里就拿着一棵砍了一半的大白菜过来了,她漏风的牙齿说出的话很柔软,音节之间像是用胶水黏住了一样,“道生呀,你不去蹬三轮是对的,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天老爷也帮不上忙了。”陈道生点点头,“吴奶奶,不怕你笑话,我这阵子有些走神,注意力不集中。”吴奶奶说,“三圣街总有些人担心钱没着落,可我们院子里总没有催债的吧。谁要是逼你,我就骂他家祖宗三代。”
陈道生说,“欠债还钱,该骂的是我。”
6
院子里很安静。坐在门框边埋头抽烟的陈道生听到了一串杂乱而尖锐的声音,抬起笨重的脑袋。陈道生看到孙大强拧住儿子孙小果的耳朵用脚踢他的屁股,孙小果歪着脑袋随着孙大强手的方向打转,嘴里嗷嗷直叫,孙大强一边踢一边喘气。“我看你还敢不敢偷嘴了!”
上小学五年级的孙小果偷了家里的五毛钱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放学回到家里还留了一串没舍得吃,到处找五毛钱下落的孙大强在儿子书包里发现了。从没有一分零花钱的孙小果在劫难逃。小果一看爸爸的脸色,拔腿往院子里跑,孙大强一把揪住小果来不及逃走的耳朵,拳打脚踢。院子里就闹开了。陈道生从凳子上反弹起来跑过去拉开孙大强,“大强,你这是怎么了?你跟孩子斗什么气!”韦秀兰从屋里冲出来将儿子搂入怀中,手指着孙大强嚷道,“你能花那么多钱吃药。儿子就不能吃两串糖葫芦?”孙大强说,“他小东西偷钱,无法无天了!”陈道生站在孙大强父子之间,然后摸着小果的头说。“别哭了,改天大伯做一大捧冰糖葫芦,都送给你吃,一分钱不要。”
陈道生随口一句,竟激活了压抑的灵感。
陈道生卖冰糖葫芦了。
从水果批发市场批发了一麻袋鲜红的山楂,又在糖酒公司买回十斤冰糖,洗净山楂,熬烂冰糖,将山楂倒进锅里搅拌。再用自制的毛竹竹签穿好裹了糖衣的山楂,一串串冰糖葫芦就出锅了。
陈道生将冰糖葫芦插在草坯四周,绑到自行车后架上。沿街串巷地叫卖开了。冰糖葫芦高高竖立在车后面,它们紧密地团结在草坯四周,远远看去,像是风中一棵红玫瑰树鲜花怒放。
大街上,女孩子们嘴和腿一样忙碌,边逛街边吃冰糖葫芦渲染着她们逍遥而浪漫的情绪。只是陈道生看到这些活蹦乱跳的女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女儿小莉,人也就有些发愣,递出去糖葫芦,却忘了收钱,手毫无目的地僵在半空里,三五成群的女孩们看着陈道生心不在焉就笑了起来,“免费送给我吃呀?”这时陈道生才回过神来。“两毛钱一串,六串一块二。”收了钱的陈道生将毛票和对女儿的想象一起装进棉袄口袋里,心里暖烘烘的。
中午时分。陈道生推着自行车来到繁华的胜利大街,在百花商场门口,一个蓬头垢面的八九岁小乞丐将一只肮脏的小手伸到了陈道生的面前,“大叔,行行好吧!”陈道生很为难地说,“我哪有钱呢?我跟要饭的差不多。你要是饿,就拿一串去吃吧!”小乞丐一听这话,迅速从草坯上拔了一串就跑。这时一下子从人群里又钻出五六个小乞丐,肮脏的手全都伸了过来,一个市容管理员冲过来扬起了拳头,“你们这帮小混蛋,还不快滚!”小乞丐们泥鳅一样地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市容管理员胳膊上套着红袖章,很凶,他指着陈道生的鼻子教训道,“你充什么大款?那么多乞丐你能给得起吗?”陈道生看市容管理员有些蛮横,就跟他抬杠了,“不到走投无路,谁愿意出来要饭?”市容管理员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顺手撕了一张票据塞给他,“你推着车在商场门口摆游摊,扰乱市容,罚款五毛!”陈道生急了。“你凭什么罚款?我什么时候摆摊了?”市容管理员嘴上的一圈胡子严肃而紧张,他指着不远处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说,“你文盲呀!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眼睛就盯着钱看了是不是?你要是再不老实的话,马上把你揪到执法队去。”陈道生看了牌子上禁止摆摊设点的警告,想起自己是出来挣钱还债的,不是争一口气的,就咽下一肚子窝囊,乖乖地掏出五毛钱递了过去。许多人停下脚步免费观看,陈道生脸涨得通红。收了钱的市容管理员还不忘再追加一句,“罚五毛钱让你长点记性。”陈道生想起当年在厂里备受尊重。想起当选市里先进时上台还跟副市长握过手,那时候这个管理员还不知在哪儿找活路呢,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用的破塑料袋被扔在寒冷的风中无人问津还被踏上一只脚。陈道生满腹悲凉,鼻子有点酸。
推着自行车的陈道生拐过两条大街,来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经过一个牛肉面小吃店前,卤牛肉的香味深入肺腑,陈道生嘴里情不自禁地浸出一腔口水。这时候他意识到肚子饿了,肠胃咕咕噜噜地在里面联合起来上访、造反,整个城市都已经吃过午饭了,陈道生还没吃,他停下车问店主牛肉面多少钱一碗,一身牛肉味的店主站在客人稀少的店里伸长脖子,“小碗一块,大碗一块五。来一碗吧!”陈道生咽了咽唾沫,说,“我吃过了。”店主很不高兴地说,“吃过了还问什么?”陈道生没答话,推着车走向一个阳光很少的街角,街角的避风处,陈道生从草坯上拔出一串冰糖葫芦,一口一个,味道好极了,又甜又香,那一刻,他觉得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冰糖葫芦。吃完了。他又拔出一串,刚张开嘴,牙齿快要接近糖衣的时候。他停住了。然后慢慢地又插进草坯里。
太阳开始向两下沉,阳光像是电力不足的灯泡发出来的,又黄又淡,阳光裹着风落在身上,不暖和,甚至更冷,陈道生迎着稀薄的阳光抹了一把鼻涕。看到他的冰糖葫芦已经所剩不多了,在经过寿春路小学门口时,一群放学的孩子像一群小老鼠一样活蹦乱跳地直扑过来,他们不到一分钟时间就抢光了所有糖葫芦。陈道生的手里攥着满满一大把毛票,有一种受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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