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非法入侵

作者:[美国]苏·格拉夫顿




  
  10
  索拉纳
  
  索拉纳停好车,又核对了一遍“人事栏”里的那个招聘广告,确信地址是对的。广告上没留电话号码,这无关紧要。她最后一次应聘的那个分类广告不行。病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住在她女儿家,一直卧病在床,床是一张医用床,放在客厅里。房子虽然很可爱,可因被临时用来当了病房,所有的效果都被毁掉了。光线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倾泻下来,使得一切陈设看起来非常雅致。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厨师和一个管家,这给索拉纳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
  病人的女儿面试了索拉纳,她想找个人来伺候她母亲,但又觉得不应该给人家费用,因为她自己也在家里。
  索拉纳要给那位病入膏肓的母亲洗澡、帮她进食、替她换尿布、给她洗床单、洗衣服、伺候她吃药。这些活她都能干,但就是不喜欢她女儿的态度。她似乎把职业护理人员当成了家庭用人,跟洗衣工差不多。索拉纳怀疑管家的待遇都比她好。
  那位高傲的女儿在她的记事本上做了点笔记,然后说她还有几个求职的人要面试,索拉纳知道这是明目张胆的谎言。那个女儿想让她觉得有人跟她竞争,好像她得到这个职位很幸运似的。她每天要干九个小时的活,每周休息一天,上班期间不能打私人电话。她可以有两个十五分钟的咖啡休息时间,但一日三餐得自理。可家里就有个厨师!
  索拉纳问了很多问题,假装非常感兴趣,假装搞清楚了女儿讲的每个细节。最后她都同意了,包括那么低的薪水。说服人家接受了这么可笑的条件,病人的女儿感到非常得意。索拉纳注意到,她再也没提到其他应聘的人。
  她解释说,她事先没有来得及填表,不过,她会在第二天早上8点钟来上班时把填好的表带来。她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万一那个女儿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要跟她讨论呢。索拉纳走的时候,那个女儿对她感激万分,终于可以放心了,她的问题用这么少的钱就解决了。她热情地握着索拉纳的手。索拉纳回到车上,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女人。她给她的电话号码是帕迪多一家医院精神病房的,蒂尼曾经在那里住了一年。
  现在,索拉纳坐在马路边,她正在寻找的那个地址就在斜对面。她在上周末看到了这则广告,现在才来应聘。她起初没理睬这个广告,因为上面没留电话号码。眼看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活出现,她决定,去看一眼这个地方。从周围的环境来看,这个地方似乎不大景气。有种被人忽视的感觉,尤其是跟这个街区的其他房子比起来更是如此。这个地方靠近海滩,居民几乎全是单亲家庭。在这些矮小压抑的房子中间,她看见了一栋新盖的具有西班牙风格的二联式公寓或四分式公寓,这样的楼房在这个地方很普遍。索拉纳猜想,住在这里的很多人都退休了,这就是说他们的收入是固定的,能随意支配的钱很少。
  仅仅从表面上看,她的经济条件跟住在这里的人差不多。两个月前,她的一个哥哥给了她一辆被撞得七零八落的折篷汽车,她哥哥急于把它当作垃圾扔掉。她之前一直开的那辆车有一截牵引杆掉了,修理人员告诉她,修理费要两千块,比买一部新车还要贵。当时她没有多余的钱,当她的哥哥把这辆1972年产的“雪佛兰”汽车送给她时,她接受了——虽然接受时不无羞辱感。很显然,他认为这样的破烂对她来说已经够好的了。她曾经看上过一辆更好的车,甚至经不住诱惑想先支付一部分费用,可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买。现在她很感激,因为当初接受了这辆二手“雪佛兰”汽车,它跟停在街边的这些车非常类似。比这些车新一点点都可能发出错误的信息。雇来的帮手比自己都有钱,谁愿意雇这样的人。
  除了广告中简短的介绍之外,到目前为止,她不了解病人的任何情况。根据已知情况,他还不错,八十九岁,站得不稳当,还把自己摔伤了。他需要从外面请帮忙的,表明他没有亲戚愿意来照顾他。如今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只要是影响到自己的舒适和方便的都不耐烦。从她的观点来看,这样很好。可是从病人的角度来看,并不是那么好。如果他是儿孙绕膝,那他对她来说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去做家庭护理要支付一笔费用,她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支付。她不能通过医疗保险费用或公共医疗补助费用支付,因为如果社会保障局来查她,她就完蛋了,而他的私人保险看上去也不会很充足。太多的老人对长期伤残没有任何准备。他们仿佛是错误地漂进了自己的垂暮之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资源是如此有限,无法支付昂贵的医药费,而一旦患上急性病、慢性病或者灾难性的疾病,这些医药费就会随之而来。他们认为这些必需的费用能从天上掉下来?他们认为谁会肩负起缺乏计划的责任?幸运的是,她最后那个病人的办法很多,索拉纳好好利用了一把。那份工作的结局有点拙劣,可是她学到了非常有价值的一课。她不会重蹈覆辙的。
  她仔细考虑着自己来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找活干是否明智,但她最终还是决定至少应该敲敲门,介绍一下自己。从科盖特一路开车来到这里,最好看看有没有可能性。她知道有些有钱人表面上很谦卑,而且以此为荣。这个人或许就是这样的。就在两天前,她在报纸上读到一篇文章,说有个老女人死后,在牲口棚子里留了两百万元,还有些其他东西。这个女人的朋友和邻居都瞠目结舌,她生前过得像个叫花子一样,谁都不相信她藏了这么多钱。她最关心的是她那六只老猫,可她尸骨未寒,负责她财产的律师就用安乐死的办法把这些猫弄死了。这样,数千美元的律师费有着落了。
  索拉纳在后视镜中端详着自己,戴的眼镜尽管很便宜,却是新配的,她觉得跟“对方”驾驶执照上的那副很接近。头发染黑了,这样看起来就跟“对方”差不多一样了。虽然她的脸要瘦一些,但她并不担心。谁要是把她的脸和照片上的比较,只会认为她体重减轻了。她为这次求职选择的衣服是棉质的,熨烫过,走路时沙沙有声,令人鼓舞。这套衣服尽管不配套,但是线条都很简单,而且散发出天然淀粉的味道。她唯一佩戴的装饰品是手表,表面的数字很大,有不停移动的秒针。戴这样一只手表,其暗含的意思就是,她对那些生死攸关的体征能给予及时而且是职业化的关注。她拿出小粉盒,在鼻子上搽了一些粉,看起来更精神了。她面色鲜亮,头发变成了这样一种全新的黑色,她喜欢。她把小粉盒收起来,对自己的角色——老年人的忠实伴侣——感到非常满意。她从车里出来,在身后把车门锁上,然后穿过马路。
  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有些俗艳——鲜红的口红,暗红的头发。她的皮肤很白,好像很少干活、足不出户一样。她肯定不是加利福尼亚人,尤其是她那眉毛被拔掉之后又用眉笔描黑的拱形细眉,更不像是加利福尼亚人。她穿着黑色的靴子和细长的黑色羊毛裙,羊毛裙的下端到了小腿中间。无论是裙子的形状或是长度都不合身,但索拉纳知道现在的潮流就是这样,就像暗红色的指甲一样。那个女人大概以为自己会鉴别新潮时装,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她在最近的杂志上见过新潮时装的“样子”。在新的一年来临之前她穿的这些就会过时,不再时兴。索拉纳窃笑着。像这样缺乏自知之明的人都是很好对付的。
  她拿起报纸,折起来,这样那则广告就出现在视野里了。“我想你在报纸上登过一个广告。”
  “登过。噢,太好了。我还以为没有人来应聘呢。我叫梅拉妮·奥博琳。”她伸出手,说道。索拉纳是个用假蝇钓鱼的高手,她把钓鱼线抛了出去。
  “索拉纳·罗哈斯,”她一边回答,一边握着梅拉妮的手,确保自己握得有力。她读过的文章里面都说,握手要有力,看着你未来老板的眼睛。这些是索拉纳必须记住的小秘密。
  那个女人说:“请进来。”
  “谢谢。”
  索拉纳走进客厅,脸上既没有吃惊的表情,也没有沮丧的表情。房子里弥漫着一股酸味。浅褐色的地毯破旧不堪,污渍斑斑。笨重的家具上盖着一块茶褐色的布,她知道摸上去肯定是黏糊糊的。由于长时间大量抽烟的缘故,灯罩被熏成了羊皮纸那样的深色。她知道,把鼻子凑近窗帘会吸入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二手焦油和尼古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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