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非法入侵

作者:[美国]苏·格拉夫顿




  
  18
  
  星期五,我下班开车回家,看见亨利和夏洛蒂走在卡巴拉大街的自行车道上。他们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亨利穿着一件水手穿的厚呢短大衣,夏洛蒂穿着一件滑雪衫,戴着一顶针织的帽子,帽子拉得很低,把耳朵都盖住了。两个人正全神贯注地说话,没有注意到我从旁边经过,我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外面仍然很亮,但天空中是薄暮时分阴沉的灰色。街灯亮了起来。卡巴拉大街上的餐馆都开了,此时正值减价供应饮料的“快乐时间”,汽车旅馆前“有空位”的招牌也活跃起来。棕榈树悠闲地站着,海风吹来,叶子沙沙作响。
  我转向公寓附近的那条街,把车停进见到的第一个空位,这个位置夹在两辆车中间,一边是夏洛蒂的黑色卡迪拉克,另一边是一辆破旧的小型货车。我锁好车,向公寓走去,经过垃圾车时我朝里面看了一眼。垃圾车是个让人快乐的东西,它总是大叫着要把自己填满,鼓励我们把积攒在车库和阁楼上的破烂扔掉。索拉纳扔过自行车架、割草机、罐头、女鞋盒,这些破烂堆起来一大堆,跟垃圾桶一样高,大概不久就得拖走。我把邮件从邮箱里拿出来,进了大门。我转过公寓的转角,看见亨利的哥哥威廉脖子上系着围巾,穿着整整齐齐的三件套站在他的家门口。1月寒冷的天气将他的双颊冻得通红。
  我穿过院子。“你怎么来了,找亨利吗?”
  “是的。上呼吸道感染引发了哮喘。他说我可以借一下他的加湿器,免得病得更厉害了。我说我顺便来拿,但他的门锁了,我敲门他也不开。”
  “他跟夏洛蒂在散步。我刚才在卡巴拉大街上看见他们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如果你想进去的话我可以让你进去。我们门上的钥匙是一样的,这样就容易多了,如果我出去了,他也可以进我的公寓。”
  “谢谢你的帮助。”他说。我走上前把后门打开,他站在一旁。亨利把加湿器留在了餐桌上,威廉拿走加湿器之前给他写了一张字迹潦草的便条。
  “你打算这就回家睡觉吗?”
  “要下班以后才行,如果我能熬那么长时间的话。星期五晚上是最忙的。年轻人在周末更活跃。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戴个口罩,免得传染。”
  “我看你已经裹得很严实了。”我说。
  “我刚刚从威宁顿·布莱克回来。”
  威宁顿·布莱克是个殡仪馆,我非常熟悉(什么葬礼啊、火化啊、运送尸体啊,以及根据不同的信仰举行的各种仪式啊,都在那里举行),以前去过几次。我说:“很抱歉。是我认识的人吗?”
  “我觉得你不认识。这条不幸的消息是我今天上午查讣告时读到的。那个人叫斯威茨。上面没有提到他的亲戚,所以我认为最好去一下,万一他需要人陪呢。格斯怎么样?亨利最近没提到他。”
  “要我说的话,还可以吧。”
  “我知道他的健康状况会恶化。老人一旦摔倒……”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陷入了沉思,心想生活为什么跟格斯过不去。“我有空的时候应该去看看他。格斯随时都有可能走。”
  “呃,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快就离开,我相信有人去看他他会非常感激的。也许最好在他早上起床以后。提提他的精神,让他高兴高兴。”
  “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合适?如果要让他打起精神的话。”
  “可能对他真的管用。”
  威廉眼前一亮。“我可以把比尔·凯普斯的死讯告诉他。格斯和比尔多年来总是一起打草地滚球。他没有参加他的葬礼肯定很遗憾。不过,我带来了一份仪式程序,可以给他说说。结尾是一首非常感人的诗。是威廉·卡伦·布莱恩特的‘死亡随想录’。我相信你知道这首诗。”
  “我好像不知道。”
  “我爸爸在我们兄弟姐妹还小的时候要我们背诵诗歌。他认为背诵诗歌对人生有好处。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背给你听。”
  “别站在寒风中背诵,进屋吧。”
  “谢谢。悉听尊便。”
  我一直用手把门开着,等威廉走进客厅后才把门关上。冷飕飕的空气似乎跟着他一起进来了,他急不可耐,热情高涨,右手抓住西服胸前的翻领,左手藏在背后,开始背诵起来。“只是最后一部分。”他介绍道。他清了清嗓子:
  
  “所以活着,直到被召唤去加入
  那庞大的篷车旅行的队伍,向着
  神秘的王国前进,人人都将在死亡
  沉寂的殿堂里找到自己的房间
  不要像矿场的奴隶一样在深夜
  被鞭笞进黑暗的地牢;而要带着
  平静的抚慰和永恒的信仰,走进
  你的墓穴,打开你华丽的铺盖
  躺下去,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等着,指望他还要得意洋洋地说两句。
  他看着我。“很有启示,对不对?”
  “我不知道,威廉,并不是那么振奋人心。为什么不来点更乐观的?”
  他眨着眼睛,慢吞吞地去想别的诗。
  “回去好好想想吧,”我说。“我会告诉亨利你来过的。”
  “太好了。”
  
  星期六早上,我又到戴夫莱文街上的公寓酒店跑了一趟。我把车停在前面之后就进去了。我沿着走廊来到办公室,那个房东正在用一台老式加数机点收据。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说。“麦尔文·唐斯在吗?”
  她在椅子上转过来。“你又来了。我觉得他好像出去了,我给你查一查。”
  “非常感谢。顺便说一句,我是金西·米尔霍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胡安妮塔·冯,”她说。“我是房东、管理员、厨师,几个身份集于一身。我不打扫卫生。有两个比较年轻的女人替我打扫。”她从桌旁站起来。“你可能要等一会。他的房间在三楼。”
  “你不能给他打电话吗?”
  “我不允许在房间里打电话。装插孔太花钱了,他们如果要打电话就用我的电话。当然,他们不能占便宜。你可以在会客室等一下,你沿着这条走廊向前走,在你左边,就是布置得相当整齐的那间。”
  我转身回到会客室,在里面转了一圈。表面上并不乱,但胡安妮塔·冯似乎喜欢陶瓷画像和袜子松垂、手指衔在嘴里的内八字脚小孩。书架上没有书,大概是想让她的清洁工们省点力气。窗帘很薄,显得无精打采,透进来的光使房间里变成了一片灰白。尽管沙发是配套的,坐上去又硬又不舒服,凳子是木头的,摇摇晃晃的。房间里唯一发出声响的东西是角落里那座落地式大摆钟。这样的地方住着什么样的人?我想象着他们每天下班后回到这里,真叫人压抑。
  我看见咖啡桌上整齐地堆放着六本杂志。我拿起上面那本,是上周的《电视指南》,下面那本是1982年11月份的《汽车与司机》,在它下面是去年3月份的《商业周刊》。几分钟后胡安妮塔·冯回来了。“出去了。”她说道。她似乎觉得,能告诉我他出去了自己感到很满足似的。
  “再啰嗦一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我不知道。我是房东,不插手房客的事。如果不是我的事,我不问。这是我的原则。”
  我想跟她套近乎,就说道:“这栋老房子非常不错。你买多久了?”
  “到今年3月份就二十六年了。这是老冯家的房产。你以前也许听说过。这些房产一直从州街延伸到海湾,跨十二个街区。”
  “真的嘛。很大一块地方啊。”
  “是的,很大。我从我祖父母那里继承了这栋楼。楼是我曾祖父在这个世纪之交建的,我祖父母结婚时他给了他们。你也许看得出来,有些是后来加的。每边都有走道。”
  “你父母也住在这里吗?”
  “简单跟你说吧。我母亲那一支是从弗吉尼亚来的,她坚持要搬到罗阿诺克去,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她不太喜欢加利福尼亚,当然对当地的历史也就没有什么兴趣了。我祖父母知道她说服了我父亲,只要他们一走就把这里卖掉,所以我父母那一代没在这里住,房子最后留给我了。我感到很抱歉,把房子隔成这样的小套间来出租,但我也只有用这样的办法才能得到一些维修费。”
  “有多少房间?”
  “十二间。有些大一点,大多数房间光线都很好,层高也是一样的。如果有钱的话,我打算把一些公用的房间重新整一下,但最近不大可能。如果房客想把房子刷一下,或者修一下,只要是经过我同意的,我有时候也在房租上给他们打点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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