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非法入侵

作者:[美国]苏·格拉夫顿




  格蕾蒂斯一坐下来,我就像个上门服务的护士一样,问道:“如果你允许,我想把谈话录下来。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
  我按下录音键后,大声报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时间和案件号。“只是为了录音而已,你提供信息完全是出于自愿的,没有受到威胁或强迫。是这样吗?”
  “我说过可以。”
  “谢谢。非常感谢。在回答我的问题时,请你只回答你知道的事实。不要发表自己的意见、评价或者结论。”
  “呃,跟大家一样我也有自己的意见。”
  “这我理解,弗德利克森夫人,但我的报告里只能写上你提供的准确的信息,所以你要尽量准确。如果我问的问题你不知道或者不记得了,就说不知道或不记得了。请不要猜也不要推测。准备好了吗?”
  “从我坐在这里时我就准备好了。拖延时间的恰恰是你。我没有料到还有这些废话。”
  “非常感谢你的耐心。”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但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第一个问题,她就自己述说起来。“噢,亲爱的,废了。 我不是在有意说双关语。我的车废了,人也废了。现在我没有拐杖就寸步难行。我这只脚老有麻刺感,好像睡着了一样,怎么放都不舒服……”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腿是如何如何地疼,我坐在那里记录,做自己分内的事情。“还有吗?”我问道。
  “呃,当然还有头疼,脖子也很僵。瞧,这里——几乎没法转头。所以弄了个项圈支撑一下。”
  “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亲爱的,浑身都疼。”
  “我可以问问你用了些什么药吗?”
  “什么药都有。”她把手伸到桌子尽头,那里放了很多药瓶子,沿着一排高脚杯摆着。她拿起药瓶子,一个一个地伸过来,我把药名写下来。“这是两种止痛药。这种是缓解肌肉紧张的药,这种是治疗忧郁症的药……”
  我虽然潦草地写了下来,但还是觉得好奇,于是抬起头来。“忧郁症?”
  “我得了慢性忧郁症。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情绪低迷的。整形外科专家格德法伯医生让我去看一个精神病专家,他给我开了这些药。我想是因为原来那些药吃了一段时间之后效果不太好了的缘故。”
  我记下她伸过来让我检查的盐酸阿密替林。“你以前吃的什么药?”
  “锂盐。”
  “那次事故之后你还有别的毛病吗?”
  “睡眠差,几乎无法工作了。他说我也许再也不能工作了。部分时间工作都不行了。”
  “我知道你在给许多小公司做财务。”
  “做了四十二年。那是个做到老的活。我现在病了,对这个活厌倦了。”
  “办公室就在你家里?”
  她朝过道点点头。“在那边第二间卧室。问题是,我不能坐太长时间,因为臀部总是痉挛。你可能已经看见了那块陈旧性瘀伤,这边从上到下都是,紫得像个茄子。还有块黄色的东西,有月亮那么大。疼不疼?哦,疼得我头晕目眩。这些肋骨上都缠着带子,我说过,脖子上也有这个问题。像鞭子抽一样,还有脑震荡。我把脑震荡叫做‘混合性挫伤’。”说着,她大声咳嗽起来。
  我客气地笑了笑。“你开的什么车?”
  “1976年产的‘福特’小货车。我还是先说了吧,深绿色的,万一你接下去要问呢。”
  “谢谢,”我说道,记了下来。“我们还是说说那起车祸吧。你能不能把经过说一说?”
  “好,虽然对我来说这是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你或许能够想象。”此时她的眼睛变得又细又小,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目光望着远方,好像在朗诵诗一样。她说到第二句中间时,我就明白了,这些话她说得太多了,细节几乎没什么变化。“米勒德和我开着车沿帕里萨德大道经过城市学院。这天是星期四,周末就是阵亡将士纪念日。那是什么时候,六个或八个月以前了吧?”
  “差不多。具体是那天什么时候?”
  “下午。”
  “天气怎么样?”
  她皱了皱眉头,由于无法再重复那些陈词滥调,只好考虑回答我的问题。“我记得是晴天。那个春天总是断断续续地下雨,但干旱的时候来了,报纸上说那个周末天气晴好。”
  “你们朝哪个方向开?”
  “朝市区。是他开的车,时速没有超过五六英里,或许超过一点点,但在杆子上写的限速以内。这一点我很肯定。”
  “那是时速二十五英里。”
  “差不多吧。”
  “你第一次注意到雷小姐的车时有多远,你记得吗?”
  “我记得她在我右边,在城市学院停车场的入口处。米勒德正要经过,她突然冲到我们面前。砰!他猛踩刹车,可来不及了。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惊吓,真的!”
  “她打了左转向灯吗?”
  “我觉得没有。肯定没有。”
  “你们的转向灯呢?”
  “没有,夫人。他没打算转弯。我们准备下山继续一直走到城堡去。”
  “我觉得你的安全带有点问题?”
  她用力摇了摇头。“我坐车从来没有不系安全带的。撞击的时候可能松了,但我肯定系了。”
  我花了片刻检查自己的笔记,盘算着用什么办法可以打乱她的节奏。那些排练好的说法太陈旧了。“你们去哪里?”
  这个问题把她难住了。她眨着眼睛,说:“去哪里?”
  “我想知道事故发生时你们想去哪里。我在填补一些空白。”我举起写字夹,好像写字夹什么事情都能解释一样。
  “我忘了。”
  “你不记得你们要去哪里?”
  “我刚才说过了。你跟我说过,如果我不记得了就说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很好。你绝对是对的。”我盯着写字夹,做了个记号。“不知道对你恢复记忆有没有什么帮助,你们是不是想上高速公路?因为从城堡那里你们可以往北走,也可以往南走。”
  格蕾蒂斯摇了摇头。“自从车祸之后我的记忆力就不行了。”
  “你们是外出办事?去杂货店购物?还是买晚上吃的东西?”
  “一定是外出办事。是办事。你知道,我可能得了健忘症。医生说在这种车祸当中得健忘症并不鲜见。我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这就是我无法工作的原因。我不能坐,不能思考,只能加加减减,在信封上盖盖戳了。”
  我低头看着笔记。“你提到了脑震荡。”
  “哦,我的头狠狠撞了一下。”
  “在哪里撞的?”
  “我想是在挡风玻璃上。可能是在挡风玻璃上。还有个包。”她说,把手在头部的一侧放了一下。
  她放的时候我也把手放在头部的左侧。“在左边上面一点还是后面?”
  “都撞到了。两边都撞了。这里,你摸一摸。”
  我伸出手。她抓着我的手在拳头大小的一个硬块上面压了压。“天啊。”
  “你最好记下来。”她说,指了指我的写字夹。
  “当然,”我说,在纸上潦草地写着。“后来呢?”
  “米勒德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你想象得到吧。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受伤,但他看见我像道光一样给撞飞了,完全失去了知觉。我一恢复知觉,他就把我从货车里弄出来。这对他来说不容易,因为他必须坐在轮椅上,把他自己弄到人行道上。我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我头晕目眩,灰心丧气,像片叶子一样颤抖不止。”
  “你一定心烦意乱。”
  “她在我们眼皮底下把车开走了,我为什么不应该烦。”
  “当然。让我们看看。”我停下来检查笔记。“除了你,你丈夫和雷小姐之外,现场还有其他人吗?”
  “哦,天啊,有。有人报警之后警察很快就来了,救护车也来了。”
  “我说的是在他们来之前,有人停下来帮你们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没有。我想不起来了。”
  “据我所知,交警来之前有位先生在帮你们。”
  她惊愕地盯着我。“呃,对,幸好你提起来。我忘记了。米勒德查看货车的时候,这位先生把我扶到路边。他把我放下之后用他的胳膊托着我的肩,怕我休克。这一幕我一直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他也是个开车的吗?”
  “我觉得他是从街上走过来的。”
  “你能描述一下那个人吗?”
  她似乎犹豫不决。“你为什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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