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非法入侵

作者:[美国]苏·格拉夫顿




  从格斯前门的玻璃框中我看见了她的一举一动。她关掉廊灯,透过玻璃向外面张望。“谁啊?”
  “你是索拉纳吗?”
  “是的。”她戴着黑色边框眼镜。头发是清一色的棕色,是自己在家染的。如果是在发廊染的,某些地方会因为使用了“艺术手段”而显得不太真实。我从她的申请表上知道她六十四岁了,但她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年轻。
  我微笑着提高嗓门,弯着拇指朝亨利的方向指。“我叫金西·米尔霍恩。住在隔壁。我想来看看格斯怎么样了。”
  她把门打开,一股热气飘出来。“你是叫——”
  “米尔霍恩。我叫金西。”
  “很高兴见到你,米尔霍恩小姐。请进来。弗伦斯基先生会感到很高兴的,有人来看他。他有点忧郁。”她朝后退了一点点,让我进去。
  她打扮得很整洁,但腹部有点大,说明她曾经怀过孩子。年轻的妈妈们怀孩子后体重很快就下去了,可人到中年时就会有个嘲弄人的小肚腩,再也下不去。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估算了一下她的身高,五英尺二左右,我是五英尺六。她穿一件柔和的绿色束腰外衣,看起来非常结实耐用,裤子与上衣搭配得很好——尽管并非一套,可防皱的衣服舒适、耐洗。病人的血迹或其他液体弄在上面后容易洗。
  我被客厅里的景象惊呆了。碎裂的胶合板桌子以及上面那些黏糊糊的小玩意不见了。沙发上和三把椅子上的茶褐色套子不见了。事实证明,原来的室内装饰非常悦人,各种颜色组合在一起,深浅不同,有奶油色、粉红色、珊瑚色、绿色,大概是已故的弗伦斯基夫人挑选的。无精打采的窗帘取了下来,窗户看起来无遮无拦、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一丝不乱。地毯上虽然仍然放着防鼠药,但咖啡桌上摆了一束深红色的玫瑰,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这些花是假的。甚至屋子里的味道都从几十年遗留下来的尼古丁的味道变成了一种清新的味道,大概可以称之为“春雨”或“野花”的味道吧。
  “哇塞,太漂亮了。这里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
  她似乎感到很满足。“还有工作要做,但至少这些地方好点了。弗伦斯基先生在他的房间里看书,跟我来吧。”
  我跟着索拉纳在过道里走着。她的绉绸鞋底没有一点声响,真是奇特,她就像漂浮在我面前的一艘气垫船。我们来到格斯的卧室,她偷偷地朝他看了一眼,回头瞟了我一眼,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他睡着了。”她轻声说道。
  我从她旁边看过去,看见他倚着身子坐在床上,身子下面垫着一堆枕头。胸前放着一本书,是打开的。他张着大嘴,眼皮像刚出生的小鸟那样透明。卧室看起来很整洁,床单似乎也是新的。床的另一头放着一条折得整整齐齐的毯子。他的助听器取下来了,放在手边的床头柜上。我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不想打扰他,还是明天再来吧。”
  “你定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他叫醒。”
  “不要了。不着急。”我说。“我8点半上班。如果他那个时候起床了,我可以来看他。”
  “他6点钟起床。早睡早起。”
  “他怎么样?”
  她指了指。“我们到厨房去说吧。”
  “哦,好。”
  她折回来,转左进了厨房。我尾随在后面,试图像她一样步态轻盈。厨房跟客厅和卧室一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炊具都在原来的位置,随着岁月的流逝变黄了,但是现在,灶台上添了一台崭新的微波炉,这个地方以前是空的。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窗帘好像洗过、熨烫过,重新挂上去的。
  我刚才的问题她这时才回答:“他时好时坏。在他这种年龄,不应该反弹这么快。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是每走两步总要后退三步。”
  “我了解的情况也是这样。我知道他的侄孙女对他的精神状态很担心。”
  她的脸上似乎挂上了一层愠怒的面纱。“你跟她谈过?”
  “她昨天给我打过电话。她说他们在电话里交谈的时候他好像很迷糊。她问我是否注意到了他的什么变化。我几个星期都没见到他了,所以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告诉她我会去看他。”
  “他的记忆可不是这样。我给她解释过。如果她在护理方面有什么问题要问,她应该问我。”她的语气有点不耐烦,脸也开始发红了。
  “她不担心护理的问题。她是想问我了解不了解情况。她说你怀疑他有老年痴呆症的……”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你没有?也许我搞错了,我觉得她确实说过,你提到过老年痴呆症的迹象。”
  “她误解我了。我说有几种可能性,痴呆是其中一种。还可能是甲状腺功能减退,或者维生素B缺乏,如果治疗得当,两者都可以好转。我不愿意冒昧地做出诊断。这不是我的事。”
  “她没说你做过诊断之类的。她只是提醒我,让我注意一下。”
  “注意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知道她有点不悦了。
  “对不起,我想我没有说清楚。她说他在电话里听起来很迷糊,认为可能是服用药物之类所致。她说她随后给你打了电话,你们两个人讨论过这个问题。”
  “现在她派你来再核查一遍。”
  “不是核查你,而是看看他的情况。”
  她不再看着我,她的举止僵硬,表明她生气了。“很遗憾,她觉得必须在我背后跟你说这些。很明显,她对我的说法不满意。”
  “说实话,她打电话时没有说到你。她问的是我注意到了他的什么变化没有。”
  她狠狠地盯着我,脸色阴郁。“所以你是医生?也许你想看看我的记录。我把每件事情都记了下来,老师是这么教我的。服药,血压,排便。如果她怀疑我的资质,或者怀疑我对她叔祖父的护理不用心,我愿意把记录给她复印一份。”
  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个误会是怎么产生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攻击我。她疯了吗?我似乎不能从这个想法中摆脱出来。我担心如果自己再说两句,她会一气之下不干了,那梅拉妮就进退两难了。她就像蛇见到人一样,起初咝咝有声,然后就准备盘起来。我既不敢转身,也不敢把视线移开。我笔直地站在那里,放弃了打了就跑的策略,决定装死。如果你碰到熊就跑,它会跟着你追。这是畜生的本性。蛇恰恰相反。如果我离开,她可能会袭击我。
  我迎着她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我看见她控制住了自己,某种屏障降了下来。我已经在她身上看见了我无意中看到的一个方面,以及她转瞬即逝的愤怒,她把愤怒掩盖了起来。这情形就像癫痫病发作的人一样,三秒钟的发作之后又恢复了。我不想让她意识到她把自己暴露到了什么程度。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说:“哦,趁我还没有忘记,我想问问那个炉子怎么样。”
  她的目光变得清澈了。“什么?”
  “去年格斯的暖气炉出了问题。天气这么冷,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很暖和。没什么问题吧?”
  “没事。”
  “呃,如果炉子不正常,随时给我打电话。亨利有负责炉子的暖气公司的电话号码。”
  “谢谢。当然。”
  “那我告辞了。我还没有吃晚饭,天已经很晚了。”
  我朝门口走去,感觉她就跟在我后面,我朝后面瞟了一眼,笑了笑。“我明早上班的时候再来。”
  我没有等她回答,就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从前门出来。我从门前的台阶上下来时,感觉她就站在我身后的门边,正透过玻璃看着我。我想回头看看是不是这样,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走的是左边那条路,等她看不到我的时候我哆嗦了一下,这个哆嗦让我从头到脚都摇晃起来。我打开公寓的门,花了几分钟时间让所有的灯亮起来,把房间里的阴影驱散。
  
  我早上上班之前又到隔壁去了一趟,决定跟格斯谈一谈。我虽然认为他晚上这么早就睡觉有些奇怪,但或许老人都这样。索拉纳对我的有关格斯精神状态的反应让我想了又想。我想象不出来她表现出来的那些困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或者意味着什么。与此同时,我告诉梅拉妮我去查过了,再也不会让那个女人吓走了。我知道她要到下午3点左右才来,一想到见不着她我还是觉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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